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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诛吕之役(3)

刘邦听到韩信被吕后所杀,“且喜且哀之”。这个“喜”字就完全透露了刘邦诛杀韩信的意图。

韩信被杀的时候,刘邦还在外地,吕后的举动,包括夷灭韩信三族,完全是自作主张,刘邦事先并不知情,但刘邦容忍了吕后的行为,因为两者在诛杀功臣的问题上立场是一致的。所以,吕后杀了韩信就相当于刘邦杀了韩信,并无二致。

如果说杀韩信是因为韩信密谋造反,意图诛杀吕后和太子刘盈,吕后的行为还可以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卫行为,那么她杀彭越就是完全自发主动的了。

彭越当时是梁王,刘邦平定陈豨叛乱的时候,命彭越一起出兵。彭越称病,命部将将兵前往。

刘邦大怒。不久,彭越手下的太仆(掌管车马者)向刘邦告发彭越谋反,刘邦于是派人袭捕彭越,并将彭越贬往蜀地。彭越走到“郑”(今陕西华县东)这个地方,正巧遇到了吕后。

彭越见到吕后,就开始哭着诉说自己的委屈,求吕后跟刘邦通融一下,让他回老家。吕后当即就答应了,将彭越带了回来。回来后,吕后就对刘邦说:“彭越是个意气豪壮而勇敢的人,陛下把他迁往蜀地,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根吗?不如趁机杀了他。”刘邦深以为然。于是吕后安排自己的舍人上告彭越谋反,于是彭越被灭族,真的回老家了。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冤案。我们从《史记·魏豹彭越列传》中根本就找不到半点彭越谋反的证据,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刘邦将彭越定罪。原本是可以逃得一命的彭越偏偏在路上碰上了吕后这个死神。彭越后来被剁成肉酱,这些肉酱被分赐各诸侯。这种阴损狠毒的主意,想来必是出于吕后,用意值得深思。将彭越的肉酱分给各个诸侯,自然是杀鸡给猴看,震慑各个诸侯,但更深层的用意却是逼反不甘任人鱼肉的诸侯们。果然,淮南王黥布见到彭越的肉酱后,“大恐”,开始秘密集结兵力,伺机造反。

真是一条好计策啊。吕后深知刘邦已经是风烛残年,刘邦在世的时候,那些诸侯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刘邦驾崩,凭刘盈和吕后的威信,根本就镇不住这些久经战阵的元老功臣,所以吕后要趁刘邦在世的时候,尽量铲除那些图谋造反和有能力造反的诸侯,尽量为刘盈和自己坐天下扫清障碍。到刘邦死的时候,韩信、彭越、陈豨、黥布这些能够形成威胁的诸侯都被依次拔掉了,吕太后的时代正式开始。

4.只手遮天

对韩信和彭越的一击即中让吕后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也让吕后更为沉迷于权力的残忍和血腥。刘邦死后,只有十七岁的太子刘盈即位。刘盈天性仁慈柔弱,一切权柄都操在吕后手中,吕后开始大展淫威。刘邦的姬妾,除了一个不受宠的薄姬之外,其余的全部幽禁在宫中,不得出宫。其中遭遇最为悲惨的要算戚夫人以及她的儿子刘如意,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很快降临到戚夫人母子头上。

令人费解的是,刘邦生前十分宠爱戚夫人和刘如意,到死前除了给已经封为赵王的刘如意安排了一个好相国周昌外,竟然再也没有其他的保护措施,任由这对母子受吕后欺凌。也许刘邦不相信吕后会那么丧心病狂,但刘邦没有想到的是,吕后现在已经不是刚出嫁时的吕雉,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狂女人。

很快吕太后把戚夫人囚入永巷。永巷,是一般宫女居住的地方,也是幽禁妃嫔、宫人的处所。

秦汉设有永巷令及丞,掌后妃宫女及宫中狱事,隶属九卿之一的少府。吕太后为了报复和羞辱戚夫人,将她关到了永巷,加之以舂刑,剃光她的头发,让她穿上囚犯的赭衣,罚服舂米等杂役。

戚夫人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不由得悲从中来,一边舂米,一边唱道:“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唱着歌的戚夫人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正在犯一个天大的错误。吕后对她和刘如意恨之入骨,这种歌岂是能唱出来的?唱出来又岂能不被吕太后知道?这不是自掘坟墓吗?果然,吕太后得知后勃然大怒,骂道:“你还想依靠儿子翻身?”马上派人召刘如意从封地到京城来,准备杀掉。

刘邦为刘如意设置的惟一一道保险好歹发挥了一点作用,吕太后的使者前后跑了三趟,都被周昌毫不客气地给挡了回去。但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周昌护得了刘如意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吕太后大怒之下,先将周昌从赵地召到了长安,而后再派人召刘如意前来。失去周昌保护,刘如意只好乖乖往长安而来。惠帝看出吕太后用心不良,亲自出马抢先将刘如意接入宫来,尽可能地保护他,连饮食起居都与刘如意一起。吕太后投鼠忌器,急切间不得下手。

不过时间长了,百密终有一疏,惠帝元年(公元前194年)十二月某日清晨,惠帝早起外出打猎,刘如意毕竟年龄小,没有起床一起去。吕太后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马上派人送来了毒酒。惠帝回来的时候,刘如意已经死了。

到了夏天,吕太后终于对戚夫人下毒手了。她命人截断戚夫人的手脚,挖掉眼珠,熏聋耳朵,灌进哑药,并将戚夫人关进厕所,还给现在的戚夫人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人彘”。这种恶毒残酷的行径,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读来,仍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数日后,吕太后召惠帝来看“人彘”。汉惠帝一问才知道,这个“人彘”竟然是他父亲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戚夫人,顿时大哭,随即病倒。一年多后惠帝才告痊愈。病中,惠帝派人对吕太后说:“这种事情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我作为太后儿子,再也无法治理天下了!”从此日日饮酒作乐,不再处理政务。

在吕太后所有的“事迹”中,恐怕要数这一件最令人发指了。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一般政治斗争的范围,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用现在的话说,是严重的反人道罪行。吕太后从一个纯朴的农家妇女一步步转变为疯狂的杀戮者,一个嗜血的恶魔,到这里终于登峰造极,无以复加。

人们禁不住要问,何以吕太后会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行为?是感情的缺失,是嫉妒和由嫉妒引发的仇恨吗?这当然是原因之一。我们上面提到过,吕太后多年的艰辛劳作,两年的人质生活,换来的却是丈夫的喜新厌旧,换来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的地位危机,当一个女人被仇恨笼罩的时候,她所做的必定是骇人听闻、惨烈无比的。这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类似“第三者”角色的刻骨仇恨,吕太后加诸戚夫人身上的暴行,首先要从这方面来思索,其次才是权力的影响。当我们看到权力是如何让吕太后变成一个暴君的时候,当我们看到吕太后利用手中的权力所做出的恶行时,人们更应该思索的是何以吕太后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力公然进行此等暴行?何以戚夫人和刘如意连最起码的人身安全和尊严都得不到保障?这纯粹是人的本性问题还是政治制度问题?如何才能够避免这种惨剧的发生?第二个问题,吕太后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参观自己的“杰作”?用意何在?是叫惠帝前来观赏吗?当然不可能。她的真实用意是恫吓惠帝。当然不是要当场吓死或吓傻惠帝,而是要向惠帝表明,我——吕太后,才是这个帝国的真正主宰者。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无论你怎样保护刘如意,只要我想让他死,他就一定会死。凡是与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就像戚夫人一样。至于这样做可能会对惠帝造成的影响,例如可能把惠帝吓成傻子,吕太后就顾不上了。从这里来看,吕太后开始了与儿子的夺权斗争,至于母子亲情,早就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吕太后的行为再一次让人看到,亲情相比于权力,如同蚂蚁相对于大象,根本不值一提。这之后六年,惠帝驾崩,年仅二十四岁。发丧的时候,吕太后光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也没有。等到陈平向她建议由吕氏人员掌管军权之后,吕太后悦,“其哭乃哀”。

吕太后是这样,她的老公刘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汉二年(公元前205年)彭城大战,刘邦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由夏侯婴驾车狼狈逃窜,半路上遇见了跟刘太公、吕雉以及审食其走散的惠帝和鲁元公主两个小孩。既然碰见了,那就一起逃命吧。可是项羽的士兵很快就追了上来,刘邦见事情紧迫,多次将惠帝和鲁元公主扔下车去。驾车的夏侯婴不忍心,每次都跳下车来将两个孩子重新放回车里,宁可减速也不抛弃两个孩子。刘邦“怒,行欲斩婴者十馀”。所以,夏侯婴是惠帝和鲁元公主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刘邦这个亲生父亲倒是差点致自己的亲生儿女于死地。在刘邦之流的心目中,妻与子都可以再有,而自己的性命和江山只有一个,江山如头颅,妻子如衣服。这实在令人寒心。

最后一个问题,惠帝病后为何会有那样奇特的反应?惠帝的这个反应应该是心理学很好的研究对象。因为血缘关系的缘故,惠帝从吕太后的暴行里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认为身为吕太后的儿子,自己也要为这种惨状承担一部分责任,满身罪恶的自己已经丧失了治理天下的道德基础。所以他选择了用酒来麻醉自己,暂时忘却身上的罪恶。这是身体的麻醉,也是身心的折磨。

好一个疯狂的吕太后。不过对戚夫人的迫害虽然最血腥变态,还不算是吕太后最疯狂的事情,她最疯狂的要数杀尽诸将的超级疯狂计划。这个计划产生于刘邦刚驾崩的时候,吕太后扣下了消息,过了四天都没有发丧,挖空心思要利用这段空白期做点什么,免得浪费了大好的机会。想来想去,吕太后终于想到了可以借这个机会来铲除诸侯,于是跟她的宠臣审食其商量说:“先前诸将与高祖都是平民,如今他们却要北面称臣,因此怏怏不乐。如今更要向年幼的惠帝行君臣之礼,愈加不满。诸将不除,天下不安。”还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吕太后与审食其的密谋终于还是隐隐约约地泄漏了,有人便把这个绝密计划透露给了将军郦商。郦商马上找到了审食其,对他讲:“我听说高帝已经驾崩四天了,吕太后不仅不打算发丧,反而要借机诛除诸将,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天下就危险了。如今陈平、灌婴将兵十万守卫荥阳,樊哙、周勃领军二十万正在平定燕国、代国地区,如果听说高帝驾崩,朝内诸将被杀,一定会率军回攻关中。诸侯外攻,大臣内叛,就只有等死了。”(作者注:郦商这番话中关于陈平、樊哙的行止不准确)审食其这才明白自己和吕太后策划的是一个多么疯狂而愚蠢的计划,马上面见吕太后,陈说利害,取消了这个计划。

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吕太后不及刘邦远矣。如果说吕太后诛杀韩信和彭越做得还算漂亮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充分暴露了吕后的政治短视和弱智。她缺乏一种大局观,如此简单明了的天下形势,她压根就不懂。属于冲动型的吕太后不明白做大事要谋定而后动,力求一击即中。她也没有什么谋略,有的只是一种可笑的自信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了一下审食其和她,这个计划的后果就只能是郦商所说的“亡可翘足而待之”,通俗来讲,就是等死。仅从这一件事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吕太后的最终失败结局了。

本文开篇就提出一个观点,吕太后之所以能够有所作为,完全是因为有了刘邦。这样说的理由不仅是因为有了刘邦,吕雉才有了皇后和太后的地位,才有了后来称制的资格,更是因为这个江山是刘邦打下来的,就连吕太后时期的施政方针也是刘邦临死前确定的。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刘邦是那个种树者,吕太后就是那个优哉游哉的乘凉者。这个论断是有根据的,不是凭空而发。刘邦死前,吕后曾问刘邦:“陛下百年之后,如果相国萧何死了,谁能接任?”刘邦回答说:“曹参可以胜任。”吕后又问:“如果曹参去世了,谁可接替?”刘邦说:“王陵可以。不过王陵性情耿直,陈平可以在旁协助。陈平这个人智谋有余,可是不能独担重任。周勃稳重而文化不高,但是将来能安定刘氏天下的必定是周勃,可以任命他为太尉。”吕后接着往下问,汉高祖回答:“再以后你也不必知道了。”

刘邦死后,吕太后完全遵从了刘邦生前的安排,萧何之后是曹参,曹参之后是王陵、陈平,连刘邦预言可以安定刘氏,也就是说可能会与吕氏发生矛盾冲突的周勃,吕太后也用之不误。

吕太后这样做根本不是尊重刘邦,而是因为吕太后根本就没有知人之明,不知道谁才是丞相的合适人选,所以不得不向刘邦请教,或者说求救。我们看看吕太后在称制时期的人事任命吧,上面一起与吕太后自掘坟墓的审食其做了左丞相,她的娘家人吕禄、吕产两个笨蛋一个做了赵王、上将军,掌管北军,一个做了吕王、相国。除了吕太后的妹妹吕■还算有头脑外,其他封王封侯的吕氏诸人在诛吕之役中狗屁不是,被刘氏集团和功臣集团联合杀了个干净。

吕太后政治才能不高,但是她的阴狠毒辣实在令人畏惧,没有什么事情是大权在握的吕太后不敢干的。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十月,刘邦庶长子、受封为齐王的刘肥前来长安朝见惠帝和吕后,结果这位年龄最大的皇子就差点遭了吕太后的毒手。令吕后生出杀机的只是一件小事,在吕太后、惠帝和刘肥的宴会上,惠帝出于对兄长的尊敬,让刘肥坐了上座。吕太后见状大怒,派人取来两杯毒酒放在刘肥面前,命刘肥起身祝寿。不知为什么,放在刘肥面前的是两杯而不是一杯。要毒死刘肥,一杯毒酒也就足够了,为何会出现两杯?原因不明。或许是吕太后愤怒之下口误所致,又或者是侍从的失误。正是这个阴差阳错的失误救了刘肥一命,刘肥端起酒杯后,惠帝也想凑个热闹,就端起了另一杯毒酒。吕太后大吃一惊,赶紧站起来打翻了惠帝的酒。刘肥心知有异,假装酒醉而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杯毒酒,刘肥顿时惊恐万状。就在刘肥担心自己不能安全返回齐国的时候,他手下一个官员献计,让他将自己国中的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作汤沐邑(指国君、皇后、公主等征收赋税的私邑)。

刘肥依计行事,并上书请求奉鲁元公主为自己的王太后,也就是说认自己的妹妹为母,吕太后大喜,置酒欢饮,放之归国。

在这次不大不小的事件中,吕太后已经有了杀人的意图和行动,但是我们并不能将这件事情看作是吕太后铲除刘氏子孙行动的开端。铲刘行动要到十几年后才正式展开,这次不过是一个插曲,是吕太后的一次心血来潮罢了。吕太后起了杀心,仅仅是因为刘肥在吕太后面前不尊君臣之礼坐了上座,仅此而已,所以刘肥后来的讨好举动才能成功。如果吕太后早就有杀刘肥之心,刘肥别说献出一个郡、尊鲁元公主为母,就是献出两个郡、尊鲁元公主为奶奶都不好使。

虽然这不是蓄谋已久的杀人,但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杀掉刘邦的庶长子,就要除掉汉帝国最大一个封国的国王,这让人对吕太后的毒辣和疯狂更加胆寒。

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八月,饱受煎熬的惠帝终于在自创的“快乐折磨法”中解脱了自己,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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