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只有蚊虫飞舞的声音,安静而又闷热。此时在客来福饭庄的院子后面也是同样的安静,模糊的黑夜中只有一口泔水缸,之前在这里的那个瘦小的乞丐早已离开了,距离这口缸大约几丈外的街口处一个身影盘腿而坐,此人正是喜冬。
喜冬此时正在闭眼默背着《逆决》,这是喜冬这一个月来的习惯,因为没有人指导他如何修真,加上这个心法中好多字句他都不明白。“微闭双目,而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万象。”甚至连这开篇指引中的第一句话都无法理解,所以他每天做的就只是晚上的时候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默背《逆决》中的口诀。
其实就算有人前来指导喜冬,也无法指导关于《逆决》的修炼之法,因为在整个龙历古州中就没有修炼此心法之人。《逆决》乃是三百年前苍云门的一位长老在游历之时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带回苍云门后苦心修炼,但是没过几日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之后又有几人修炼此法,但是皆不得善终,并发现修成此法之后没有任何作用,修成后只能让全身血脉逆流而无任何其他用处,而且此心法和其他心法颇为冲突,如果与其他心法同修,轻则导致走火入魔,重则七窍流血而亡,所以最后苍云门就把这本心法列为禁修之法,并放在书架的最下面一层,由历任掌门保管,不得任何人修炼,也防止流落到世间祸害他人。
喜冬并不知这些,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唯一变强的方法,他对于修真的一点点理解就是之前在苍云城外的林子中方永讲给喜冬听的那些而已,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闭眼默背三遍书中的口诀,从逃出苍云门那日起,喜冬已经坚持了将近一个多月了。
这一夜在客来福院子后面的街角处,喜冬又背了三遍《逆决》,时间在慢慢地流淌,他自己都没感觉到,就在他默背这些口诀的时候,本来飞过来准备叮咬他的蚊虫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转身飞离。默背三遍的时间大概是两个时辰左右,每次背完都已经是子夜,但是喜冬都不会感觉困乏,反而会觉得有一种刚刚睡醒的充沛之感。
就在喜冬刚刚背完第三遍准备睁眼之时,他突然感觉心中略有所动,好像一扇之前关闭了很久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他领悟到了!原来这就是开篇中那段指引的含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万象。”喜冬闭着双眼,却可以“看到”身体内部的经脉,就像无边的黑暗中闪烁的星光!
天地之间没有丝毫光亮,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喜冬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这种感觉跟一年前他为了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方永而受伤昏迷不醒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唯一和之前的区别就是这次他可以看清在黑暗之中分布着许多光亮,就像天空中的繁星一样,他现在明白了,这些就是身体中的脉络,那双他感觉到的眼睛就是他自己的“心眼”。
其实喜冬不知道,修真之人把这个叫做“内视”,通过内视可以观察运用心法催动灵力在身体脉络中运行情况,并根据这些情况总结更好的修炼方法;另外,还可以寻找体内脉络中是否有受伤的地方等。
接着,《逆决》中的第一章的含义他也略有所悟,带着无比的兴奋和紧张,他尝试着催动心法,他看见自己经脉中正在流淌的血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一下,这把他吓了一跳,在他一走神的时候血又开始流淌起来,而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喜冬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根本没有力气睁开双眼,直接倒地睡去。
苍云城外的树林中,挺拔的御寒杨直指苍天,刚刚迎来夏天的苍云城还不算很热,毕竟这里属于整个苍龙州的北部,冬长夏短。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林间,给清晨的树林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方永在前面慢慢走着,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喜冬默默地跟在身后,并且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方永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好奇,还有陌生。
“永少爷,你不感觉我们走的有些慢吗?”喜冬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一直想问的话,毕竟如果按照方永以往的性格,早就开始飞奔起来,就算喜冬用出吃奶的力气也跟不上狂奔的方永。
但是喜冬却不知道自从方永修炼了苍云诀,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态上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尤其是悟得法决其中的道义进入初窥境界开始,方永像是踏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对待一个事物的看法跟以前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方永听到喜冬的这句话以后居然有点歉意的笑了笑,开口道:“小冬,以后我都会慢慢地走在你的前面,等着你跟上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喜冬听到方永的回答后先是一愣,然后感觉像是被无穷无尽的温柔包容,如果说方永和半年之前相比有什么变化的话,他认为最大的就是现在永少爷给他的那种稳稳的踏实感,值得追随一生的踏实感。
“永少爷,你之前说的初窥是什么啊?”
“哦,我边走边给你讲,关于修真是非常的神奇!真想让你也快点到十岁,我们就可以一起修炼苍云诀了。初窥就是……”
方永开始认真地给喜冬讲解起来,他准备把开始修行的第一天方平生给他讲的所有东西都讲给喜冬听,包括他这半年修炼心法时候的心得和体会,俨然就是一位师傅对刚刚入门的小弟子细心教导。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漫步在晨光粼粼的树林间,这个画面永远地定格在了喜冬九岁的脑海里……
黎明的红霞慢慢染红了东边的天空,黑暗被渐渐驱赶,喜冬猛然睁开眼睛!自己又做梦了?在逃亡的这一个月中每次睡觉都会梦到之前的事情,甚至还会反复梦到苍云门被灭门时候的惨状,让他在睡梦中无数次惊醒!
喜冬看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就是在泔水缸附近的那个街角睡着的,他伸出双手在眼前看着,回忆着昨晚那种感觉,经脉中的血突然停止流动的那种感觉,但是他没有尝试,因为他怕自己突然又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睡着,毕竟这里马上就会人来人往了,如果在这里睡着还是有些不妥的。
就在喜冬想着这些的时候,客来福饭庄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人出来在旁边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后又进去了。喜冬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然后向着那张告示走去。
走近之后,发现贴在墙上的告示上面写到:本店欲招一名伙计,要求家世清白,能吃苦耐劳,有意者请在明日上午之前来本店详谈。
喜冬看完这段话后,之前一直平静的眼神突然变得热切起来,他知道自己非常迫切地需要这份活儿来养活自己。略微思考过后,好像下了一个什么决定,喜冬没有急着进到饭庄,而是向着城外走去。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喜冬已经出了苍吉城很远,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条河,他果然记得没错,自己进城之前确实路过了一条河。走到河的上游,喜冬左右看了看,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毕竟这里已经距离苍吉城很远,算是比较偏僻了,不可能会有人。他慢慢地脱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然后一个鱼跃跳到了河里。
原来喜冬是想在去客来福饭庄之前先清洗一下自己的身子,毕竟这一个月来由开始的仓惶逃命,再到苍吉城的捡食剩菜剩饭的生活,自己都没有洗过一次澡,如果不准备一下就直接去饭庄,估计肯定会没戏,反正时间是到明天上午之前,所以喜冬决定先准备妥当后再去。
刚刚下河时水有点凉,但是喜冬很快就习惯了,经过了很长时间他感觉已经洗干净了,然后他拿起岸边的破衣服在河水中洗了起来,这套衣服还是在苍云门逃命出来的时候穿的,虽然又脏又旧,但是由于喜冬平日行事小心细致,所以基本上没怎么破损。
洗完衣服,喜冬上了河岸,找了一棵大树把洗过的衣服晾在了上面,因为此地比较偏僻,所以喜冬赤身裸体也不怕别人看到,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晾衣服的大树下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河水。突然他想起了昨晚自己修炼《逆决》时候的场景,接着他盘起了双腿,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很快进入了“内视”,还是那种像夜间星空般的景象,黑暗中星星点点地散布着许多光亮,喜冬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经脉,他仔细观察着,发现这些经脉中不停地流淌着鲜红的血。经过昨晚的顿悟,他知道了自己这个《逆决》要一章一章来练,只有第一章练好以后才能继续练第二章,所以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盲目地把整个心法全部背一遍,而是按照第一章描述的开始修炼。
“万物皆有向,内视脉中血向,念之缓,念之停,念之逆……”这是第一章的心法,喜冬根据昨晚所悟,集中精力冥想,他再次看到经脉中一直流淌的血慢慢变缓,在变缓的过程中喜冬又再次感觉到和昨晚一样的眩晕感,但是因为这次有了之前的经验,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着喜冬继续慢慢集中精力冥想,经过一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再次把血的流动速度由缓转为停。
昨天晚上是因为突有所悟,也没有任何人在旁加以指导,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从减缓血流速度到突然让血流停止,这给喜冬带来了极大的眩晕感,再加上他对自己身上的血突然停止流动感觉非常惊讶,所以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导致一瞬间就解除了一直集中的精力,才导致过度疲劳昏睡过去。
而今天他有了昨晚的教训,在开始进入冥想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现在他已经把血流彻底停止了,虽然伴随着阵阵眩晕,但是他还是继续集中精力准备让血逆流。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这股痛来的太突然了,让喜冬没有任何准备,深入骨头的剧痛再一次让喜冬意识模糊,昏睡过去。
苍吉城外几十里处有一条无名之河,在河水的上游生长着很多向阳柳,因为此处除了河水和这树林其他什么都没有,而且距离苍吉城还是有一段距离,所以平日很少有百姓来往。此时为盛夏的夜晚,天空中的繁星闪烁,林中响着河水轻轻流淌的声响,在这平静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霍师兄,我们为什么要晚上出来呢?在苍吉城睡一宿,明天早上再来不行吗?”一个充满困意并带着抱怨的少女声音响起。
“小师妹,我们这次接到的委托就在这个树林中,而且需要在晚上才能完成,根据村民的描述,这个树林让许多晚上接近的人都没有再活着回去,所以要想解决这个委托当然最好是晚上来察看。”另一个低沉的嗓音说道,想必就是少女所说的霍师兄吧。
“好吧好吧,我老爹非得让我来参加这些什么委托,真是辛苦死了!快点完成后回去吧!”少女显然懒得听这些解释,不耐烦地说道。
只见三个身影在这个树林间行走,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发髻干净利落地梳在头顶,另外一个长发披肩,虽然不算高大魁梧,但是身形笔直挺拔并且肩宽异于常人,仔细看去和那个身形高大之人的肩膀差不多宽,两个人中间是一个走起路来十分不情不愿的少女,虽然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身形娇柔灵动,再配上左右两个辫子挽成的发髻,显得十分甜美可人。
三个人向前走着,走在两边的两个男人都谨慎地看着林中的情况,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正因如此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中间的少女也巴不得他们俩走得慢一些,这样自己也不会太累,本来自己就睡眠不足了。
就在三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时间,少女的脸上突然褪去了之前的不愿之色,微微邹了邹眉头,停住了脚步,然后左看看右看看,略带迟疑,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说道:“咳咳,你们等等!我…我想去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