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看什么？”
小和尚怯怯地问，声音中透着女儿的娇憨。
楚岩舟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女人？”
小和尚似懂非懂地摸了摸胸口，当那件僧衣贴紧身体后楚岩舟终于看见小和尚的胸前的确微微隆起。
原来真是个女的，还是个混在和尚堆里的女人！
楚岩舟还在惊讶不已，小和尚却问了：
“何谓女人？”
楚岩舟瞠目结舌，他不过十四五岁，自己都是没怎么与女人接触过的童子鸡一个，实在不知该怎么与她说来。莫非要说女的就是胸中有沟壑，腹内有乾坤吗？这样荤黄的话他可不好意思说出来。
小和尚……不，是小尼姑似看出他的窘迫，轻轻一笑便将疑问带过。
“小僧欧阳莲，不知施主如何如何称呼？”
“我叫楚岩舟。”
楚岩舟报上姓名后便不知所措了，这小尼姑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但是楚岩舟却是知道的，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又清纯且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欧阳莲此次是初离佛门，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不是和尚的修士，她甚少与人交流，现下更不知要怎么和楚岩舟交谈。
欧阳莲从小就生活在佛门，她知道佛门的修士都是男人，因为不知自己的身体与他们是否有分别所以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也是男人。不过想到来此的一路上见过的诸多胸前突起而且细腰长腿的修士，再联系自己的身体模样便知，或许自己的确就是楚岩舟口中的“女人”吧。但那又如何，不管是男是女，欧阳莲都是欧阳莲，她一直都只是佛门中的一个小和尚罢了。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时，欧阳莲身后的门开了。
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大和尚阴冷地注视着他们，厉声喝道：
“为何不快快回房却在此处与人闲话！岂不知佛门中人最忌妄言吗！”
欧阳莲急忙双手合十向大和尚行了一礼，偷偷给了楚岩舟一个歉意的微笑，转身走进了楚岩舟隔壁的一个房间。
原来她与那些和尚还是分开住的，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是个女人嘛。楚岩舟想着同时也退回房间狠狠关紧房门，那大和尚看他的眼神就像恨不得咬他一口那般，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白子弥在齐芊芊来之前回到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一片冷然剑光。
“这是你买的？”
白子弥看了一眼随意问道。
“是啊师傅，这剑叫无心，你看它如何？”
楚岩舟有些兴奋有些忐忑地将剑递到白子弥面前。
白子弥甚至不用接过无心剑就很清楚这是一柄难得的法器。
“好好用它，日后这剑能带给你很大的机缘也不一定。”
他说完就走进静室，看样子有了什么感悟，短时间都是不会出来的了。
这一夜在楚岩舟与齐芊芊相看两相厌中过去，楚岩舟睡前隐约听到有细微的诵经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说起来他忘记询问白子弥佛门圣子之事了，不知那欧阳莲是否就是火融所说的那样的身世。胡思乱想中睡去，楚岩舟久违的做了个梦，梦中有一支白莲生在一池清水中，在漫天的金光之下轻轻摇曳。
次日，楚岩舟一早又出门闲逛。他看过了津船坊市第一层，又在二三层粗略看过，他只是个引气期修士罢了，而且入修仙界没几个年头，对于那些好的坏的根本分不出多大的差别。而且真的好的他都一眼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也买不起，他身上可一块灵石都没有的。
津船坊市开放七天，这才是第四天而已，新奇劲一过就觉得没甚意思。
正无聊得慌，楚岩舟看见了这艘船上最让他感兴趣的人。
“欧阳莲！”
那小尼姑只是一个人，和尚们没在她身边。楚岩舟兴奋地上前打招呼。
欧阳莲收起刚买下的一沓符咒，悠悠地向楚岩舟施了一礼。
“楚施主。”
“叫我名字就好，施主什么的我听着可别扭。你今天怎的一个人，那些大和尚呢？”
楚岩舟随口问道。
“师傅们自有正事，去处非我所能质疑。岩舟为何只身一人？”
“我师傅在闭关呢，我师叔可不耐烦见到我了，所以只能一个人了。”
两人闲谈着走到这第三层的外甲板上，看着开阔的风景，心情都似飞扬了一般。
“说来，昨日曾听得岩舟与人说道俗世，难道岩舟对俗世也有了解吗？”
欧阳莲好奇地看着楚岩舟问道。
欧阳莲是楚岩舟在修仙界遇见的第一个同龄的修士，而正因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也因此颇得楚岩舟的好感。
见欧阳莲似乎对俗世有些好奇，楚岩舟也不由地想要多告诉她些。
“我就是俗世中人，十二岁时被师傅所救然后收为弟子的。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修士的存在呢。”
“原来俗世之人不知道修士存在的吗？”
欧阳莲很是惊讶，她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对修士都习以为常，便以为世上的人都应这般。俗世中人不会修仙便也罢了，居然都不知道修士的存在这实在难以置信。
“同样都是存活在这方世界的生灵，同样都是人类，居然能够完全隔绝彼此的消息来往吗？”
“同样……修士当然和凡人不一样，凡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和修士相比呢？”
楚岩舟说道，他虽然来自凡俗，但是在修仙界中所得知的就是这样的理念。他不觉得错也不觉得对，但若要他说出理由他又说不出来，索性就不再去想，反正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的不是吗？
“可修士不就是凡人吗？”
欧阳莲说到，她有一双上挑的凤眼，如果安在别人脸上就一定是媚眼天成，但在她脸上却全然看不到一丝红尘气息。
欧阳莲清亮的眼睛看着楚岩舟，没有欣赏没有责怪，里面只是明明白白的困惑与求知。
楚岩舟有些愣了，欧阳莲接着说：
“修士若不是凡人又能是什么呢？就如我，虽然我生长在佛门，或许情感都要淡薄一点，但是喜怒哀乐我也是有的。还有因为修炼的关系我甚少进食，但也不表示我不需要进食。这样的不就是凡人吗？修士虽然走在修仙的路上，但终究没有修成神仙佛，始终还是凡人。”
“你说的对。”
楚岩舟喃喃道，欧阳莲的话一点也不深奥，只是他没有这样想过。而一旦这样想了，修士的光环也就被拿下了。凡人，都是凡人。
“你怎么了？”
欧阳莲担心地问。楚岩舟喃喃自语好像魔怔一般，让欧阳莲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我以前的生活，你愿意听吗？”
楚岩舟深吸口气才将思绪拉回来，他笑了笑想要跟这个合他胃口能做朋友的女孩子多聊一聊。
欧阳莲很高兴，俗世对她而言比仙界还要让她好奇，听了楚岩舟的话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讲讲我娘吧……”
虽然其间欧阳莲不断询问什么是“娘”什么是“家”之类的东西，但也没有阻碍楚岩舟将修仙界这两年多的生活从脑袋里抹去，露出越来越清晰的过去。
“我娘名叫楚红叶，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独自带着我生活。我们的邻居们也不知道我娘的过去，曾听人说我娘是个大家小姐，是因为未婚怀了我要被家人打死所以逃到了我们当时住的地方。那时我家很穷，穷就是没有钱。钱……钱就是能让我们过得很好的东西，能让我们吃饱饭，能让我们穿上舒服的衣服，能做很多很多的事。因为我家很穷，所以我以前脾气很差，我羡慕别人家怎么能过得那么好，也埋怨我娘没有给我一个爹，我当时想着也许有一个爹就能让我从此过得不同了。
我娘已经很能干了，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像她那样能扛起那么多事情。她十七岁的时候生下了我，靠着洗衣纺织养活了我们，她还在空余的时间做有力气的男人才做的了的活儿，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像个二十多一点的女人了。我娘面貌丑陋，脸上有两道长长的疤痕。据人说我娘最开始的时候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只是为了吓退那些登徒浪子就自己用刀毁了容。我小的时候很怕她的样子，可后来遇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又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了。
其实现在想来，我很是怀念当初和娘生活在那个偏僻村子的生活。那时我可以偷懒睡到日上三竿，虽然会被我娘棍棒伺候，但是每次打了我她也会给我一个鸡蛋补偿我。我也可以和一些同样年龄的小孩儿不穿鞋漫山遍野到处玩儿。我最喜欢的是后山的一棵大李子树，我可以在树上呆一天，我曾经在上面绑了个吊床在那里睡觉，结果下雨了只能落汤鸡一样回家。村里还有一条小河，我从小在河里玩水性好得不得了……”
欧阳莲听得双目泛光，她在佛门日日读着佛经，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生动有趣的事。楚岩舟看了她入神的样子轻笑一声，转眼又沉浸在从前的世界中。
“……我和我娘一直在那个村子里生活到我八岁的时候，然后我见到了那个男人。哦，我居然差点忘了，在那之前我遭遇过一次拐卖。拐卖就是将小孩儿或者女人骗去卖掉。为什么？为了钱啊，人可是很值钱的。而钱，我说过了，那是在俗世中人人都爱，最重要的东西。我当时被拐卖了，在那里我遇上了……一个好朋友。”
楚岩舟眼神有些模糊了，他都忘了他的朋友了。不是在来到修仙界之后，而是在更早之前。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共患难过所以是比你还要好的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了，难道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继续说，我那个好朋友在人贩子手里救了我，差点死了，幸好在那时有人救了我们。其实到底是不是幸好……我也说不清楚。
那个来救我们的人自己说是我爹，他穿着上好的我从没见过的绸缎衣服，长得很高大威严，他身后还跟着很多手下。他看起来有钱有势，而且是在我最需要的情况下出现的。他符合我心中对父亲的所有幻想，所以我一下子就承认了他是我爹。毕竟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孩子，能有人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会奇怪的。”
我后来才知道我娘是在我失踪后无奈之下才去找他的，希望他能找到我。我娘一点也不愿意我知道他是我爹，但是我执意跟着他，不愿意和我娘离开。我的那个好朋友身份不低，他是个王爷的儿子。身份高贵，简直贵不可言。可我也有了有钱有势的爹，于是我还当他是好朋友，有一个王爷儿子做朋友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对我那个爹也是很有好处的一件事。然后，我就做了两年的有钱少爷。我渐渐忘了当初的那个偏僻的小村子，猛然有一天想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我娘了，很久没有想起我娘了。”
楚岩舟的声音逐渐低沉，还有些颤抖。欧阳莲看见有亮晶晶地水滴从楚岩舟眼里冒出来，迟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楚岩舟很难过，或许佛门中人就是能得人信任，也或许这些事埋在他心里太久，他太想说出来找人分担分担了。
“那时我想起来我娘，我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我那时才知道是有人不愿意我再见到我娘，当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已经要死了。我又怕又悔，然后听到我娘说恨那个男人，恨我那个爹。当我娘死后我还是茫然地，等我清醒了我也开始恨那个男人了，比我娘更甚。在这之后我也不拿我的好朋友当朋友了。我开始时时刻刻想要杀人，那是最后都只能在那个男人的力量下屈服。我习惯了屈服，不管是谁，只要他比我强我都能毫不犹豫地跪在他面前乞求活下去。因为我就是个俗世中的大俗人，最大的俗人！”
楚岩舟说道，神情倔强。欧阳莲不知道屈服于强者是不是那么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如果是她的话，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如果屈服能让自己免受伤害的话，那也无不可行。
欧阳莲不知道这样的想法能在不久的将来救她一命，如果她知道了大概也会宁愿不知道。总有人说懂得屈服就是成长，可是更多的人宁愿幼稚着倔强也不想屈服于成长。
“其实现在我还是很高兴的，那个男人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愚蠢和贪心之下，还有我的刀下。”
楚岩舟又笑了，他的笑不再如最开始那么轻松了，在回忆被撕开之后，沉重的过往又压在他肩上。
欧阳莲看出他很难过，她也替楚岩舟伤感，可是除了这点伤感的心思她不能帮楚岩舟做任何让他开心一点的事。
想了想，欧阳莲才说道：
“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善男子，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毕是轮回。”
楚岩舟面无表情地看着欧阳莲。
“没听明白。”
与欧阳莲分别，楚岩舟回到房间，站在窗边看着脚下的大千世界。他今日已经说了很多，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没有说到。他虽然在修士面前自觉抬不起头来，实际又是骄傲的，人总是那么矛盾，楚岩舟又是矛盾的翘楚。
那个男人自称是他的父亲，但他是……是……
楚岩舟双手紧握着围窗棂，力道大地似乎发出了“嘎吱”声响。他甚至没办法让那句话在他脑袋里滑过，更何况亲口说出来，说给他单纯的美好的朋友？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毕是轮回……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
楚岩舟嘴里念叨着欧阳莲想出的安慰他的话，他不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他难道要相信他今生遇到那些事是因为他前世造孽太多吗？
果然楚无道那种蠢货还是说了一句对的话的，那些秃驴们尽是胡说八道！
不过他的朋友欧阳莲不在此列。
虽然觉得这话没能安慰到自己，但是佛语特有的韵律真的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了。
而平静下来的楚岩舟忽然感到身体发热，周围的灵力开始躁动，他意识海里的五行阵急速旋转起来。停留在引气后期将近一年的修为突然波动起来，他要突破了。
顾不得身在何方，楚岩舟席地而坐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滚滚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向楚岩舟，其中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芒混在其中向着楚岩舟而去，但楚岩舟紧闭这眼冲击境界，完全没有关注这些。
几乎是在那金色光满出现后立即，房间中静室的门猛然打开。白子弥站在门口，金色的光芒正是从他紧握的手中流出。他静静地看着楚岩舟，看不清有什么表情。几息之后，白子弥挥袖在楚岩舟周围设了个结界，以保不会有人察觉到这里的气息。接着，白子弥将手摊开，一道金色流光迅疾地冲向楚岩舟，打着旋儿地没入了楚岩舟的眉心。做完这些事后，白子弥走出了客房，不知去了哪里。
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何事的楚岩舟只感到眉心一阵炽热到发凉的灼烧感，只是一皱眉就消逝不见。五行阵缓缓慢了下来，楚岩舟长出口气睁开眼睛。
他一站起身就听到全身的骨头一阵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声，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了，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截。而且身上还有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就像腐烂了十天的猪肉。
楚岩舟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他竟然直接跳过引气大圆满进入了淬体初期！虽然境界尚不稳定，但是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楚岩舟的预期。三年，还未到三年，他已经是一位淬体境的修士了，这样的速度绝对可比普通的单灵根资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