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柔和温润，洒在平静的河面上。远山如黛，一群白鹭从云雾中飞过，点缀着水墨画般的江南春景。山脚下，一头黄牛低头缓缓地行进在田间，空气里隐约可以闻到新翻泥土的气息，而坐在河边的滩涂上，甚至可以感觉到脚下的绿色的生命，正在生机勃勃地想要动。我在一块磨平了的大石头上坐下，欣赏这冬去春来的自然风景，竭力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事。一曲惆怅忧郁的笛声划破长空，婉转空灵，透着点点悲伤哀怨，几只白鹭在河中的沙洲中停下来休憩，仿佛也被曲子吸引住了。曲调越来越悲凉，如泣如诉，虽然我并不懂音乐，但我能听得出吹笛人的心情。庞宗宇此刻闭着眼睛陶醉在自己的音乐里，我知道，他是借着音乐来发泄内心所有的情绪。
原来宋美华，不，是庞美华，就是他的姐姐。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姐姐居然会打开父亲的棺木拿走笛子和曲谱，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练上面的邪术。其实当他得知有人会甘露化怨曲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因为除他和母亲之外，唯一知道父亲秘密的只有姐姐了。但是他一直在心里拒绝那个可能，他一直心存侥幸，认为也许另有其人，而不是自己的姐姐。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小时候疼他爱他，明白事理的姐姐怎么会违背祖先的遗训，怎么会违背父亲的教导呢。现在，自己的亲姐姐简直就是一个会邪术的妖人，以后还指不定要干什么事情来。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承受不了，痛苦不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又怕他老一个人闷着会憋出什么毛病，看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就把他约出来，一起到怒河的河边来散散心。
一曲终了，他长舒一口气，拧在一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拿起笛子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似在冥想。温暖的春风吹过，穿件浅蓝色细条纹衬衫的他安静地保持着那个状态，如同一尊塑像。“仇恨，为什么她始终放不下仇恨。”良久，他终于睁开眼对着河水缓缓说道。“你是说，你姐姐是为了要给父亲报仇吧。所以才……”
他摇了摇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报仇，她早该做到了。老家的那个村子，已经有不少人在前些年就莫名其妙地去世了，这与她脱不了关系。”确实，对能操纵怨魂的人来说，杀几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她养煞气，又用煞气来搞出鬼神之事，真是奇怪，这的确不像是报仇，那她要做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别想了。宗宇，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不是说了么，明天晚上就会告诉我们。”他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钱老爹的躯壳好多了，晚上见到他时，他正满面红光地喝着小酒听着黄梅戏。“老爹，躯壳好些了吧？”我把两瓶刚从商场买来的药酒放在门口，见他精神不错，我也很是高兴。“臭小子，来就来吧还买什么东西？”他歪着脖子笑着说，看得出来，他其实挺开心的。“您老生病了，我总不能空着手来吧，那我哪有脸进这个门儿啊，嘿嘿。”我扬起二郎腿调侃道。
“哼，油腔滑调，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冷笑着瞥了我一眼，“你那剑法练熟了？”
“凑合着吧，要不您来瞧瞧。”我来到院子里，拿着一根竹枝踩着步子练起来，不大一会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做完了。“你看如何啊？”我笑着问道。
他右手托着紫砂壶，倚着门满意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差不多了。最好没事就练练。”
“哇！师哥，你刚才那套剑法可帅咯！”小浩从二楼的窗户上探出脑袋喊道。
钱老爹冲他翻了个白眼，“死小鬼，别瞎嚷嚷了，你那些经文背完了？”
“我都滚瓜烂熟了！”他缩了回去跑下楼来，“老爹，你不信啊，我背给你听啊。”他眼珠子一转，摇头晃脑地背起来，“菩提无量太业丰，前世三生苦乐真……”
“唉呀行了行了，最烦那些乱七八糟的经文了，你要是自己背熟了就行了，别在我这儿咿咿呀呀折腾。”钱老爹不耐烦地抱怨道。小浩无奈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苔。
我们在客厅坐定，打算听钱老继续他的那些古怪经历。可他点了支烟，看着我俩并不说话。“唉，小枫啊，你来这儿也有一个月了吧。”我算了一下，确实已有一月有余，便点了点头。“其实我能教你的，也都教了，你们以后也不一定都要过来。”他慢慢说道，眼神里仿佛掠过一丝怅然，“只是你冥途已开，再也无法关闭，要是你不愿意，就当没那回事儿吧。”
“老爹，我……”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眼前这位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动不动就发火，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而且他肯定希望我经常来的，据说老人都怕孤独，恐怕他也不例外吧。
“老爹，我一定会经常来的。对了，我有句话，不知老爹你听了会不会生气。”
他轻哼一声，“别把我说的像个雷公似的，动不动就发火，说吧。”
“我觉得，钱先生是个好人，他已经不做那事儿了，老爹你为什么不原谅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啊，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那些事对他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他才放不下，现在他都悔改了，老爹你就原谅他吧。我真的希望……”我看着他那游移不定的眼神，有些说不下去。
他低着头，似乎有意在躲避我的目光，“希望什么，怎么不说了？”
“希望……我希望你们能重归于好。”我鼓足勇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他表情无比严肃地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使劲地来回搓着。最后那烟头被压得扁扁的，看来他的心绪已经非常烦乱。“我和我儿子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插嘴。”他虽然语气坚定，但声音小了很多。
“老爹，他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
“我说了！我的家事不要外人插手！”他提高了嗓音喊道。
“可是我也不算外人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也提起嗓门嚷嚷。
他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笑话，那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是你的徒儿，这总够了吧。”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当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手抖了一下，他眼里充满惊讶之色，仿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一切，他就那么目光犀利而冷酷地看着我，我也是毫不退让地看着他。是的，我是认真的，并不是心血来潮。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半晌，他才慢慢地恢复了平和的神情，眼神也从我身上移开，最后嘴角一扬，冷笑着说，“哼，谁要收你当徒儿了，我说过，当我的徒儿没那么容易。”
我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老样子，顽固不化。“你们先回去吧，今晚我想早些休息。”他有气无力地看了我和小浩一眼。
“真是搞不懂，他应该很想收你为徒的啊，再说他把东西全教给你了，怎么晚上还拒绝呢。”小浩边走边说。“唉，他那脾气啊，真是摸不透。”我苦笑道。
“是啊，我爸就那个死脾气，任谁都受不了。”一个冷不丁的声音从一旁的电线杆处传来，差点把我吓一跳，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钱先生。“我爸躯壳好些了？”他问。
“钱老爹好多了，你放心吧，你怎么不进去看看他？”
他抽着烟，略带无奈的眼神看着对面的那幢屋子，“我怕被他打出来，我挨打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他一生气，躯壳吃不消。”
“不会的，其实我知道，钱老爹还是很在乎你的，他到底是你的父亲。”我劝道。“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他大病初愈，一个人也蛮孤单的。”
他弹了下烟灰，看着我面带和善地一笑，“看来我爸没看错人，你心地挺纯善的。”
“唉，可惜想当他的徒儿没那么简单啊。”我自嘲一下，看着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师哥，都半个多小时了，也没听到争吵，也许他们父子真的和好了。”“不知道，等钱先生出来，我们再看看不迟。”我和他守在门外，傻乎乎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钱先生走了出来，他一看到我们就愣住了，接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的脸上似乎还有些泪痕。“韩枫，”他感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略有些哽咽地说，“谢谢你了！我爸原谅我了。”
“谢我？”我大惑不解。
“是啊，我爸说了，看在新收的徒儿份上，他对我既往不咎了！不过你挺不容易的，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会去行拜师大礼啊。”
“什么大礼，我没有行什么大礼啊？”我越听越糊涂了。
“什么！你没有行礼，他就收你为徒了？他那样顽固不化的老古董，怎么可能那么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