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怀疑无业,苏岩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了,而且,从进谷的第一天,苏岩就觉得,无业的身上有什么,充满了违和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仔细观察,却又觉得只是自己多心敏感。
苏岩一瞬不眨的看着默默抽泣的桃蹊蹙起了眉头,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不自然,伸出手指,轻轻的挑起桃蹊的下巴,另一只手抹去了不断滑落的泪痕,动作轻柔,指腹的薄茧轻轻扫过脸颊上的伤痕,微氧的刺痛让桃蹊瑟缩了一下。
苏岩蓦然一僵,骤然的收回了手,刚才……完全出于了自主意识,他怎么会……苏岩撇开眼不去看桃蹊满是震惊仿佛被吓到有些呆愣的眼:“架子上第三层左边第五个格子里有雪玉膏,你……自己上药。”
说完,苏岩转身准备出去,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压低的声音说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完了。雅歌,那个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
桃蹊一僵,看着苏岩的背影糯糯的张了张嘴:“我,我只是……去温泉了。也许是那个时候……我半夜去的,那个时候没有人,苏岩,我没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苏岩淡淡的看了桃蹊一眼:“你以为,真的瞒得过吗?”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手掩上门,苏岩的视线落在院中的两人身上,三人六目相对,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尴尬的是无栾,他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秘密了,是苏岩不想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苏岩却略过无栾看着无业:“你,进过药房?”
无业一愣,随即知道苏岩是在问他,随即点头:“是。前两天晚上受了凉,头疼的厉害,夜深了恐打扰先生休息,我就在药房里拿了点硝石。对不起苏先生,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进了药房。是在下失礼了。”
苏岩审视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无业,这回答,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自己那样直接的问出来,无业回答的很是坦荡,似乎真的是凑巧为之了:“药房里,就你自己?”
无业点点头:“少爷当时已经睡了,是在下一人进的药房,只取了一些硝石粉,莫不是先生药房里有何不妥?”
苏岩冷哼一声,不妥,即便有什么不妥,无业既然表明了态度装作不知道,苏岩也没打算捅破窗户纸:“没有什么,下次需要什么记得跟我说,我不希望有人再进药房。这次,看在无涯庄的面上就算了,希望你们懂点规矩。”
“是,苏先生,是晚辈属下莽撞了。”无业随即单膝跪地,无栾俯首作揖:“未告之先生擅自取药,在取药后未及时禀明先生,是无业的错,也是无栾教导无方,请先生责罚无栾吧。”
苏岩见无业语气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妥,半夜里头痛自行取药也是为了不打扰自己休息,即便只是一个下人侍卫,但是无栾出面认了错,表明了要保下他,无涯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苏岩也不好再说什么:“算了,下次注意!快要下雨了,早点回房吧。”
“是。”无栾应道,看着苏岩径自回了房间关上门,才转过头来看着无业,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眸色深沉:“无业,解释。”
“属下句句属实。”
“你的理由可以搪塞苏先生,但是,我不信!”无栾手指曲起,轻轻的点着石桌:“你不是莽撞的人,不问自取的事情,你不会做,即便是头疼欲死。”
无业低垂着头,额前的刘海将他的表情遮掩在了阴影之下,无业只是那么跪着,良久之后,缓缓的说道:“属下,只是进去看看。”
“看看?药房有什么好看……”无栾语句停顿,响起刚才药房里的动静,无栾惊疑了一下,眼睛蓦然睁大转而看向药房紧闭的门扉:“药房里,有人……”
“是。”
“什么人?”无栾问道:“你担心是会对我们不利,你是去查探那人的身份?无业,你太冲动了。我们在炼狱谷寄人篱下本就要守人家的规矩,苏先生言明不可进入药房,我们岂能违背?如果触怒了先生……我不能解毒是小,丢了无涯庄的颜面是大!传将出去,还以为我无涯庄觊觎炼狱谷什么,岂不是惹江湖人话柄?!”如果因为自己让无涯庄颜面尽失,他无栾,怎么还有颜面回去?岂不就趁了她的意?
那个人,怕是盼着自己不回去才好呢!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属下失职,请少主责罚。”无业低头认错。
无栾叹息一声:“回屋去吧。”
“是,少主。”说着,无业站起身,揽住无栾的肩膀,手臂穿过无栾的腿弯,打横抱起来,回了屋。
无栾半躺在床上,倚着床头,无业将薄被盖好无栾腰部以下的位置,将脱下的披风外衣挂在衣架上。
无栾看着无业的动作,忽然说道:“那个人,你见到了吗?”
无业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是,见到了。”
“那……”
“是个孩子。铁链拴着的女孩子,八九岁很瘦弱……漂亮。”无业隐瞒下了桃蹊会功夫的事情,只是简单的几句遮掩了某些事情的话把无栾的认知引到了一个歧路。
八九岁很漂亮的女孩子,被关在药房里铁链拴着从不出来,无栾自然想到了一个不单纯,甚至很邪恶,让他感到厌恶的名词——禁脔。
苏岩,会是那样的人吗?竟然是那样的人?无栾忽然觉得,让这样的人医治自己,是一种亵渎,肮脏甚至是恶心的。
无业看着无栾阴沉下去的脸,自然明白无栾是最看不惯这种事情的,虽然他隐瞒了桃蹊的一些情况,但是,无业并不认为他需要为苏岩找借口推脱,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便桃蹊并没有说,可是那样的对待一个女孩子,谁都会那么想吧?
十七岁的无栾在男女情事上并不是不懂,虽然还不到行冠礼的年纪,但是在十四岁开始接手无涯庄生意的无栾,风花雪月的应酬再不喜欢,也接触了不少,对于那些内里的肮脏龌龊,即便看不惯,又能如何?无栾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即便它再腐败,也在遵循着这个社会造就有了的规则和等级,无栾能做的,也只有严束己身而已。
“少主的毒快要清除了,等苏先生为您接了脉,用不了多久,少主就可以恢复了。”
无栾一愣,随即叹息一声,目光复杂的看着床前垂手而立的无业:“你说得对。”他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哪里管得了别人?自私也好,无奈也罢,无栾低垂的眼睛中满是坚定的信念,他要好起来,必须好起来!那个人……怕是现在正在惶惶不安中期盼着自己死在这里吧?可惜了炼狱谷里进不来人,只要在这里,自己就是安全的,不用担心饭菜有毒,不用怀疑大夫的药方,甚至,不用在夜里强自撑着精神,防备着被人在睡梦中杀害!
等着吧,我会把这一切,千百倍的还给你的!
“无业可以出谷吗?”
无业一愣,无神的眸子波光闪过,随即归于平静:“不能。炼狱谷入口的迷雾林有幻阵守着,如果苏先生不关闭阵法,属下出不去。”
“是吗……那就算了。”
“少主有何事?或许可以告之苏先生帮忙?”
“不,没事。”只是想知道爹好不好,无涯庄好不好罢了,只是……无栾苦笑,怕是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担忧了,爹,已经放弃自己了吧?
“无业,爹把无涯庄交给二弟打理,二弟天分不错,但是却太过年轻气盛了,何况还有罗家……哎……无涯庄绝对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无栾说着,叹息的话语到最后满是阴狠的坚决。带着宁为玉碎的狠厉。
无业看着无栾紧攥在一起的拳头:“少主现在还是放宽心吧。等到痊愈回了无涯庄,一切都会好的。”
“哼。”轻哼一声,无栾面上冷冰冰的,只要他们能够回去,只要他无栾还活着,属于他的,就算是毁了,也不能交给别人!
隔壁的房门打开,关上,脚步声响起,渐渐远离,十七步的距离,开门声,关门声,那是药房。
无业的视线落在半开的房门外,屋外的光线已经暗的如同深夜,院中的石桌在夜色中朦朦胧胧的只看得出一个轮廓,云层低厚,滚动,闷闷的雷声很小,似乎离得他们很远。
微风扬起,带着湿气的腥味,暴风雨就要来了。
果然,无业刚这样想完,蓦然的一道闪亮划破天际,雷声滚滚震耳欲聋,仿佛连脚下的土地都颤抖了起来,雨泼墨般倾倒下来,砸在树叶上,房顶上,窗棱上,草丛中,地上,哗啦啦的作响。
“雨好大。”无栾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感叹道。
是啊,雨好大。但是,明天,却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夏季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