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临近了，可清晨的空气还稍显凌冽。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攻占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给朦胧中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周记杂货铺里，老旧的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时钟“哒哒”的发出报时的声响。
这是早晨八点半，街面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迎客，石子街的丁字路口旁，拥挤着进入地铁站入口的人们依旧络绎不绝。
虽然地处繁华地段，但周老头并没有像隔壁便利店或是糕饼店一样早早打开店门，直到店里的钟声响了起来，他才慢吞吞起身，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将本就留有一条缝隙的卷帘门重新拉开。
之后，又坐回到柜台后的那把塑料椅子上，继续翻看着已经被他的手揉皱了的黄历。
像这样生意低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只靠翻黄历似乎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可他现在除了翻黄历外，实在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
即使打开店门也没有几个客人进来吧？
他闷闷不乐的想着，随即叹了口气，手中的黄历也更皱了。
“叮当”，挂在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
周老头瞬间如回光返照般的立马抖擞起精神，将早就磨练纯熟的世故笑容重新推挤在了脸上，可抬头见到来人时，他的笑容却僵住了。
“你怎么又来了？”周老头突兀的说道，许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两摞黄表纸。”来人轻车熟路的将四块八毛钱放进柜台上由一个牛奶盒子改造而成的收款箱中。
周老头眉头微蹙，面露狐疑之色。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最近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算上今天，他已经连续五天准时到店里买黄表纸了。可现在才是三月初，距离清明节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呐。他要买这么多黄表纸做什么……
虽然心中难免生了猜疑，但这毕竟是找上门的生意，自然也就没有不做的道理，聊胜于无啊。
周老头默默的从身后最下边的货架上抽出来两摞黄表纸，麻利的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递给了对方。
少年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便要离开。
周老头终于没有忍耐住，开口问道：“清……清明节还早着呢，你每天买那些做什么？”
少年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道：“一点私事。”
周老头闷闷的笑了两声，或许是他的笑声太刺耳了，对方竟在快要离开店门口的时候扭头看向了自己。
“是忘记买什么了吗？”他轻咳一声，掩饰着尴尬气氛。
“还有两天……”
“两天？两天怎么了？”
“你知道的，还有两天。”少年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异常坚定。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杂货铺里的周老头呆若木鸡。
他从未想过，那短促的一句话会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恐惧。
——难道是……被发现了……
***
初春之际，料峭寒风吹拂在罗羽睡意惺忪的脸上，这无疑让他精神不少。提着装有黄表纸的黑色塑胶袋，他坐上了开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
公交车驶过路口拐角处，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查看，竟是自己的班主任刘晓晓，考虑再三后，他接起了电话。
“我是罗羽。”
“罗羽！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怎么又翘课了。”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惠明高中做代理班主任的刘晓晓在电话的另一头如热锅上的蚂蚁。
“哦。”他轻声应道，漫不经心。
“哦什么啊，回来上课！对了，你跟家长联系过了吗？今天务必让他们来学校一趟，那份高中意向表到今天五点前全部收回的。如果再不让家人到学校来签字的话，就会耽误高考报考喽。”聒噪的声音一直叫嚣着，令他本就低沉的心情多了些不安。
“是，我妈上午就过去。”
“这样啊……不过你……”
他没有等到对方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行进的公交车上，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只是低头拨弄着手机，很快，他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找出了一个号码。
“我，罗羽，对，来学校。”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质感，寥寥数语，却也给人以难以亲近的距离。
二十分钟之后，公交车在距离惠明高等中学约二百米的停站点停下了车。
他睁开朦胧睡眼，拎着之前就整理好的背包下了车。
刚刚走了约五十米，便看见那个装扮入时且左顾右盼的女人了。
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画着精致的职业妆，穿着时尚又干练，在看到罗羽走近的时候，高兴的伸出双手拥抱住他。
罗羽并没有躲闪，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里是学校，注意点形象”，便一起进入了学校。
罗羽将女人引致学校办公楼的楼下，交代了高三班主任办公室的位置后，女人对他露出了匆促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进去。
***
不时，女人再次从办公楼出来，手中多了个文件袋。
“都结束了？”站在她身后的少年问道。
她不慌不忙的从手提袋中找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后，用打火机点着，才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
“唔，结束了。”
“那就好。”
“呐，罗羽，这样真的不要紧吗？”女人深吸了一口烟，语气中略带着些顾虑道。
“嗯？”
“你家人真的不会介意吗，让我替你开家长会？”
罗羽若有所思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喃喃着：“啊，或许吧。”
“我可听你老师说你要放弃填报高考志愿呐，怎么做出了这样不成熟的决定呢？”
“唔，我自有分寸。”
“呦，臭小子，那是什么表情啊。”说着，她拍了拍罗羽的胳膊，笑了起来，“对了，下次有空一定到姐姐店里玩哦。姐姐给你超实惠的价格。”
女人伸手勾着对方尖细的下巴，露出了一个极为暧/昧的神色。
“都说不去了，你们那里可是荼毒无数大好青少年的地方。”罗羽略带夸张的笑了笑，道。
女人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啧啧”声，准备抬手抽口已经点燃的香烟，却被罗羽毫不留情的轻轻夺了过去。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女人不满的撅起了嘴。
“这里是学校。”说着，便就将还燃着的烟头按灭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女人瞥了他一眼，准备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却被对方敏捷的躲开了。
“你这小子的性格果真是不怎么招人喜欢……算啦，反正你一直都神神秘秘的。但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也记得叫我哦，门口的那个年轻保安可是我非常喜欢的类型呢。”
女人毫不顾忌的调侃着，大方的笑了笑，挥了挥手，便要做出道别的动作。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罗羽突然叫住了对方，说道：“红姐，你……不用再等他了。”
“诶？”女人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被树荫的暗影遮住表情的罗羽。
“我说……你等的那个人……让我告诉你，不用你再等他了。”
女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带着些许怒气，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他跟我约定好了，让我等他两年。时间还没到呢……”
罗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难道是他！他来过了？”女人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喜悦神色，转而又快速泯灭，“别开我的玩笑了，他回来一定先来找我的，他又不认识你，怎么会去找你呢。再说，找到你的多半都是死……”
女人没有把话说完，眼泪已经从眼眶中簌簌的往下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分明是已经猜到了的结局，但要坦然面对却比自我欺骗来得更加艰难。
“他让我告诉你，他现在非常想念你，即使已经成为永远无法与你再见的那种关系，也是如此。不过，明晚他就要渡忘川了，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守护你了，希望你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胡说……别胡说了，他不是一开始就信誓旦旦说要跟我一起的吗？哼，他是后悔了吧？所以找到你，让你骗我的，对吧？”女人的眼妆已经开始晕开，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他还让我告诉你，最近一直去店里的那个李先生是个好人，那个人不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到店里找你的，希望你可以珍惜。”
女人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说道：“说够了吧，我要回去了。”
“明天，请你一定呆在家里。他说，明天煞鬼出来游荡，你一个人走夜路，他不放心。”罗羽对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反复叮嘱着。
“罗羽，你替我告诉他，别以为死了就可以摆脱我……”
话毕，女人就快速跑远了。
罗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向教学楼走去。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语气轻柔，却也冰冷至极。
“你告诉她那些是想改变什么吗？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