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唐雨棠坦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当她发现李落的眼神似乎已在恢复平日的温暖时，李落却偏在这刻避开了她的视线，他陡然转身，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隙他的视野直达漆黑的远方。
“可我并不爱你。”这句话从李落口中吐出似无足轻重，然而传到唐雨棠的耳畔却犹如从几个世纪前传来的敲钟声，袭到心头时回响不断。
于是，那片握在唐雨棠左手中的红海仅仅在平静了那么一小会之后，就重新泛起了波澜，她想，这种反复无常的自然变化是在意味着一场灾难的降临吧。
“你在说谎。”
“你了解我多少？”李落再转过身时，刚刚眼神里貌似有过的温暖便已全无，“你几乎对我一无所知，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断定你面前站着的陌生人是在说谎？”
“我对你确实一无所知，像柯城说的，我也没想到你还是美国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这也正是令唐雨棠苦恼的事情，她明明感到李落的神秘隐约藏着一种危险的信号，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算不上什么高材生，大三没毕业我就退学了。”
“对，我也不知道你在念到大三的时候就退学了，不知道你还是沈婧姝的学长，更无从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去，因为你的过去中就没有过我，但是李落，‘这样’的我，却偏偏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唐雨棠将高脚杯放到了台沿上，又靠近了李落一小步，她仔细地看着他，妄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否则你告诉我，那晚算什么，第二天的一切算什么，你藏在画板上的那幅画又算什么？”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如果这晚的夜空挂着月亮，那么唐雨棠会知道，月光之冰凉跟李落此刻的笑容比起来也不过如此，“那晚就算不是你，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我都同样会‘私闯民宅’，同样会把她从她未婚夫的手里拉走，如果那个人也无处可去，我也同样没有任何理由会放着她不管。”一段决绝已将他逼近悬崖，无路可退便只能选择玉石俱焚。“第二天……第二天难道不是你主动的吗？你相信这世上会有男人会拒绝你吗？唐雨棠，潇洒一些，忘了吧。”
“忘了？”一股酸楚像泄了洪水似的从唐雨棠身体的四面八方涌向心头。“你会这么潇洒吗？你是那种随便拉着女人上床的烂痞子吗？”
“我当然不是，但如果那女人……不管是因为对我的一时新奇还是什么，总之如果确实是爱上我了，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三天，仅仅三天，一个人就能像失了忆似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唐雨棠咬着牙，但愿自己泪堤崩溃的那一刻能延迟到李落看不见的时候。
“至于那幅画，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不会错过任何美的东西的，所以……你别误会了，它真的只是一幅画而已，没有其他任何特殊的意义，而且，那晚你走了之后，我就把它跟床单一起扔了。”
“是吗？”唐雨棠依旧忍着泪水，她要试图在他面前留住她最后的尊严。“猎物到手之后那么快就没兴趣了？要像扔垃圾一样地把她扔掉？”唐雨棠注视着李落冷峻的样子，她以为他会再次心虚地回避她的眼神，可是他没有，表情反而变得更加坚定，仿佛宣誓他绝对没有说谎一样，这种不合乎情理的“真挚”彻底打动了唐雨棠，让她终究掉下了眼泪。“但是，李落，你会遗憾的……我还有更美的时候你没见过呢！”她哽咽着，“现在的你……永远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所以我们的界线已经清了？”
“清了。”
“那最后再允许我跟你提个建议好吗？如果那天你意外怀孕了，我希望你能把孩子……”没等李落的话说完，一片漾荡的红海就全部汹涌在了他身上，之后就见唐雨棠转身离开了，而没走开几步，李落又眼看着她把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这就是唐雨棠，骄傲的她怎会受起那样的侮辱？突然，有风吹过，未可干涸的酒痕沁在了李落脸上，代替他含隐的泪水祭奠了这场灾难的罹行者。黑色的裙摆最终消失在了李落模糊的视野里，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住了左胸膛，还好，不会有人知道，刚刚这颗脆弱的心脏已经与那盏酒杯一同地碎掉了，还好，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碎掉的时候在承受着多少痛苦。所以，李落庆幸地笑了。
连接两个世界的窗子前，沈婧姝回过头，她美丽的双眸闪烁着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痛。这个痛源于一个古老而陈旧的故事，这个故事只有四句话——唐雨棠与李落，李落与沈婧姝，沈婧姝与柯城，柯城与唐雨棠。
沉寂的时间过去得不长不短，沈婧姝以一个轻蔑的笑作为了这一刻的开场白，然后，“你果然是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外面有什么风雨你都不知道。”
柯城依旧皱着眉，他有预感沈婧姝接下来会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口气，告诉他一个其实并不天大的秘密。
“我要出国是在你爸有一次找我谈话之后决定的，当时正好是高考复习的白热化阶段，所以，他那个关头来找我，其实不就是来逼我投降的吗？结果……现在都很清楚了，他如愿了，我也没有再被他找麻烦。”沈婧姝挖苦地笑了一下，“你不觉得，你有个特别令人羡慕的……自私的好爸爸吗？”
这个听起来确实不算有多天大的秘密却也叫柯城吃惊得不小，他站直了身体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双手插入了裤兜里，像极了一个正在自我反省的大人，而他反思的，便是他已拥有了足足二十五个春秋的父爱。
“记得是有天晚自习，你爸通过徐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柯城又抬起头看向了沈婧姝那张冷艳的脸，脑子里开始拼命地搜寻关于某一天晚上的残存的记忆。
“用不着去想，你的记忆里是没有那天晚上的，因为你当时生病了，39度8的高烧，正趴在家里扎点滴呢。”
“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的很明白，也很直截了当，他告诉我，他跟龚婶婶是不会认可我们的，因为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只有可能是唐雨棠，那是他跟唐叔叔早就约定好的，说将来无论你们怎么样，都一定会让你们在一起。那天我还发现，你爸好像是当官儿当了太久的缘故，平时说话也一副命令的口吻，好像谁都是他的下属似的，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也像他那样。”沈婧姝的最后一句是在提醒柯城，他现在已经跟他父亲一样走上了仕途，也是在拿柯城曾经的鸿鹄之志开着她自以为能分散他注意力的玩笑，但是很明显，她没有成功。
这是沈婧姝对他说过的那些秘密中最为让他意外的一个了，不过，柯城的反应却更叫沈婧姝意外。他先是怔住了半晌，之后发出了似乎明明只有沈婧姝才有资格发出的嘲笑声，流露的笑容里也透着几分自讽的意味。“所以呢？你就相信了他的话？以为将来我们肯定是要分开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以为发生这一切还有唐雨棠的过错？而你从来没想过我会为了你去反抗他们，唐雨棠也会拒绝我？这种可能性你连怀疑都没有过吗？”
柯城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条鞭子抽在了沈婧姝心上，这令她原本装作冷静的脸庞再不能继续掩饰下去，于是她避开了柯城充满埋怨的眼神，转过头却又看到了阳台上那两个暧昧的人，看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好像也已渐进高潮。
“沈婧姝，”柯城不免激动地上前抓住了沈婧姝的胳臂，“你好好想一想，直到现在被蒙在鼓里还没有清醒的人是你自己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婧姝甩开了柯城的手，“如果你爸的话是假的，那么你要怎么解释你们现在的关系？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解释？还需要解释吗？如果当初你不离开，我会跟她在一起吗？”
“你那个脑袋是怎么想到去追唐雨棠的？我离开了，你就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吗？”
柯城一下子哑口无言了，因为面对沈婧姝的追问他好像有所顿悟了。
“哼，没话说了，大孝子？”
“没错，是我爸叫我去追的，但不是他叫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什么的，我会去追她完全是由我自己决定的，而至于原因……”柯城眼盯着沈婧姝，顿后接着说道：“我只能说，那个时候肯定不是因为爱她，但也绝对不是因为我爸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不是因为爱她，那么现在呢？你爱上她了吗？”沈婧姝知道，这是个她任何时候都不该问的问题，但是现在她已别无他法了，眼看自己辛辛苦苦堆积起来的城垣就要被瓦解，沈婧姝能做的补救，并且她想要做的，就是在天崩地裂时带着他柯城同归于尽。
“我是直到订婚前一天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要成为唐雨棠的丈夫了，突然我的敷衍了事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是在那一刻，我才决定，我要去试着爱她。”
“然后呢？”
“然后很奇怪，我居然真的爱上她了，而且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吗？爱上唐雨棠是种什么感觉？”
“现在不是我们谈论……”
“我想知道。”沈婧姝冷淡的表情，坚决的口气让柯城的思维完全乱了套。
“说不清楚……跟初恋不一样吧，耐人寻味的感觉。”柯城口中的“初恋”事实上并没有特指的意思，只是他迟疑地说出这句话时却忘了去考虑沈婧姝的感受了，这样的柯城还真是很像他那个自私的父亲。
“所以，我真该恭喜你。”
“婧姝……”
“恭喜你，”沈婧姝立即打断了柯城要说的话，她不想看到他追悔的样子，讨厌他总是迟到的觉悟，“也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
柯城似懂非懂地看着沈婧姝，然后看到她突然一脸得意地转头朝窗外望去，于是他顺着她的眼神也看了过去，并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那两个人。而，正站在李落面前的唐雨棠却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刹那间，柯城就说不出话了，他只觉得身内的某个地方已开始迅速麻痹，他也来不及再去看沈婧姝一眼，转身就像个败兵似的要逃跑。
而令沈婧姝再次万分意外的，她那双本已为柯城枯竭了的泪眼竟然就在他头也不回地奔向唐雨棠时，重新泉涌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