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十一点半,来了一个黑人服务生,准时将我俩的行李搬走,并给了我们新的房间的钥匙,说是随时都可以入住。
眼看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印佳建议先吃过饭再去水屋也不急就不用来回跑。于是,我们便再次来到了早餐吃饭时所在的自助餐厅。中午这里提供的是简餐。因为晚上反正有一顿“白吃”的BBQ,这个午餐,也就再次变成了“完成任务”的节奏——所谓再次,是因为昨天我们吃早餐太晚,中餐也是完成任务式的简单吃吃了事。
今天似乎铭海一直在餐厅帮忙,当看到了我和印佳过来时,他主动的上来打招呼,并把安排在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中午这里的食客似乎很少,南北两个厅里,总共就三桌。我们坐的这个厅,根本就只有我俩一桌客人。
“因为今天意大利餐厅有意大利之夏的美食节活动,所以绝大部分客人去了那边。”铭海一边上菜一边说。
“美食节啊!早知道我们就去那边吃了。”印佳顿生失落。
“你当你能去白吃的啊?”
“不是免费?”印佳眨巴着眼瞅着身边的铭海问。
铭海笑着摇了摇头。
“啊~~不是太贵的话,尝试一下也无妨嘛!”
“No-way!(没门)”我断然的掐灭了这人好吃好玩的好友的不切实际的念头。
“哟哟!英文越来越溜了嘛!”被我打击印佳似乎有些不服地挑衅了起来,“铭海,你可要当心哦,小婧要是英文长进太快,很快就不需要你了呢!”
“诶?”
“哈啊!!”
铭海和我不约而同的做出了错愕的反应,下一秒便明白了印佳的话的言外之意——
“喂喂!你胡说八道得有个限度吧!”
看到了铭海闪过的尴尬表情,我觉得脸上一热,不自觉地声调抬高八度的吼道。而这一吼不要紧,却引得对面的大厅的两桌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这让我更觉得无地自容了起来。
“哈哈哈哈!”看着自己的反击达到了效果,印佳发出了“邪恶”地笑声……
接下来的两次上菜都是洛哈上的,没见铭海出现。印佳那个恶作剧的玩笑,会不会让铭海觉得不自在了呢?我心里有些不安地揣测着。然而,那“肇事者”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反而是对洛哈这个娃娃脸的小服务生感兴趣起来。
“这个小孩应该算童工吧?”印佳似乎也有和之前我有过的同样的怀疑。
“他不算正式工作人员……”
当我将早上铭海告诉自己的关于洛哈的情况和印佳说了,印佳恍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她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拿出了手机捣腾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放下手机凑上前对我神神秘秘地说,“诶,洛哈这个姓在印度应该是很低贱的姓呢!”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印度是个等级森严的国家,不同的种性间的人都不能通婚,甚至有些连说话都不行。我刚查了一下,洛哈这个姓是属于四大种性中最低的种性首陀罗,也就是类似奴隶的阶层。这孩子,如果在印度当地,应该是没可能到这种地方来当学徒的呢!”
“还有这种事?”
“诺,你自己看。”
我满心地狐疑,接过了印佳的手机——
[印度种性大体分为四大种性:婆罗门(即祭司或僧侣种姓);刹帝利(即武士种姓);吠舍(即农、工、商种姓);首陀罗(即雇工、奴隶种姓);此外还有一些等外贱民。种姓制度一般是针对印度教徒,因此还存在一些非种姓人群。印度人认为,婆罗门和刹帝利属于高种姓,吠舍和首陀罗属于低种姓,贱民根本就不入流。……首陀罗常用姓氏:安贝达尔(Ambedkar)……纳伊(Nayi)、洛哈(Lohar)等……]
“呵,现代的世界居然真地还会保留这样非人的制度!”
匪夷所思之余,我也难免开始对那依然带着一脸无邪地笑容,在那忙忙碌碌的小洛哈的身世充满怜悯。早上铭海那句似乎饱含言外之意的话,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2)
印佳虽然很八卦地查明了洛哈的“身份”,但却也只是作为谈资而已。她不但没有因此而冷落他,反而主动找洛哈闲聊了起来。
因为英文足够好,她和这个小男孩间似乎完全没有沟通障碍,说到后面,两个人似乎越来越投机。吃完饭后,印佳说,洛哈要带她去找寄居蟹的窝,便丢下了还没吃好的我,兴冲冲地跟着小男孩向无边泳池右侧那个灌木遮盖的小道而去。
为了等印佳他们回来,我吃完饭后闲来无事,便走到了泳池边的遮阳伞下坐下。看到那些悠闲自得的在享受着阳光假期的西方人,还有那些正在烈日下忙碌着的深色皮肤的服务生们,我在心里莫名地感叹: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有些人因为皮肤不同,有些人因为出身不同,有些人因为家境不同,就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甚至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洛哈只是因为降生在了低种性家庭就要受到歧视,而在K大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面临着类似的境遇呢?
我还记得,在进K大后参加迎新生晚会时,坐在同一桌的新生们相互介绍自己,当我说完自己的名字和专业还有学习经历后,对面的一个女生突然兴致勃勃地问起:『你家是做什么企业的?还是说是哪个领域的名家大腕啊?』
我一听这话,当时便心里一沉,接下来发生的状况已经在预料之中——当我说自己是特招生且家里并无特别的背景时,大家的脸色就变了很多。之后,原本在自我介绍前还和她客气的打招呼和攀谈的人,也都不再主动和我说话了。
“真是作贱自己!”我喃喃了一句。真心觉得,选择进K大或许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失误。
“作贱什么?”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北野铭海。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样温和明亮地笑容,看似乎他并没有因为刚才印佳的恶作剧受太大影响。
“啊……没什么,只是有点感叹。”我掩饰着自己刚刚那消极的状态。
“感叹什么呢?”铭海一边问,一边悠闲地在旁边的遮阳伞下坐了下来。
“你……不用工作了么?”
“客人很少,有一个服务生差不多了。我也乘机偷闲一下。”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却意外地让我之前有些不安的心情顿时释然了许多。
“印佳小姐呢?”
“她呀,跟着洛哈找寄居蟹的巢去了。”
“看来她和洛哈很合得来啊!”
——果然很敏锐。
我笑了笑。其实,像洛哈那样天真烂漫的孩子,应该谁都能和他合得来吧?就连自己不也是莫名其妙和他相处是就变得格外放松而毫无防备吗?
“洛哈他……”我很想向铭海了解些什么,但又在犹豫这样问人家的身世会不会太唐突。在我顾虑期间,铭海却主动的接过了话头——
“洛哈是这个岛的服务经理Maria收养的孩子。”
“诶?”
“其实他们也算远房的亲戚,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亲,只是听说而已。洛哈这孩子其实身世很可怜,十岁那年父母就在印度的一次宗教活动的踩踏事件中身故了……”
“啊?”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那么乐观快乐的孩子,居然还有这样悲惨的经历。
“嗯……后来是Maria去印度把他接到了马尔代夫来,并收养他做义子。只不过,Maria是个很严厉的人,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对客人也特别的周到,但在私人的生活上却格外的严厉呢!她让洛哈在这里当学徒,可一点也没有特别照顾他,而且有时感觉还比对待别的下级员工更严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早上遇到的寄居蟹。如果能独自生存,不依附于他人的话,大概会更自由自在吧?
“寄人篱下,就像寄居蟹一样……还真是可怜!”
“也没有这么悲观啊!”铭海瞅了我一眼,勾起了嘴角,“其实,这个世界本身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者要学会保护自己,利用环境或甚至利用他人为自己撑起保护伞,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生存方式吧!其实我倒是不觉得寄居蟹的生存可怜啊,反倒是觉得佩服。”
“咦?”我诧异的望着身边目前落在了远处的海平面上的男子,无法理解他所说的“佩服”从何而来。
“因为敢于正视自己的弱小,也能去想方设法寻找自我保护和变强大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生存太度不是吗?总比消极地等待自生自灭要好吧?”
说得也是啊,还有哪一种放弃,比放弃自己更消极呢?我在心里暗自点头。
“你知道吗?有一次和洛哈聊天,我忍不住问这孩子,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开恼呢,明明有着那样悲伤的过去。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真是让人意外,感觉不像是个孩子说的话——他说,不能被这些已经成为过往且不可挽回的事一再干扰。‘厄运’这种东西,当你在意它时,越是想将它拔除掉,它就会像吸血虫一样越吸越越紧。所以,无视它,微笑才是对它最好的反击……”
微笑?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洛哈那天真无邪地笑脸。
这么说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大概任何人也不可能把这张脸和那样悲惨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吧?厄运真的会因此而远离他么?还是,仅仅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