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连两天,下了一场冗长的春雨。今天虽然雨已经小了很多,像是要停的样子,但空气中扔飘着霏霏的雨丝。不打伞似乎还是会湿,打伞又感觉很多余,于是路上大多女生都撑着伞,而男生则不以为意地在细雨中不撑伞潇洒前行。而我,小心翼翼的抱着我的字画作品,举着伞在雨中走着,生怕那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将我的作品浸湿弄花。
我将送给Maria的那幅“心如那片宁静海”的字,又重新写了一样的一副,乘着马尔代夫的闲适而宁静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之前。在作废了十几份之后,我终于写出了一幅让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而现在,我正准备拿去给我的导师,白教授,过目。
白教授虽然辞去了刚上任没不到一个月的艺术学院的院长的职务,但毕竟丑闻事件是在他上任之前好几年就已经滋生和发展了,如果真要追究管理责任,应该追究他的前任才对。他只上任不到一个月,这些问题即使想察觉也难。加之白教授作为书法专业的资深教授,在K大享有很高的声誉,在学校的一再挽留下,他终于决定留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工作岗位。
白教授感于去承担责任,并不贪图院长之位的举动,也为他获得了风波之后,大家更多的尊重和理解。我也一样。如果说,以前因为和他在书法上的意见和认知有差异,多有些抱怨,但经过这次的事件,看明白他的为人和胸怀后,我反省了,无论如何他作为导师和前辈,即使在一些意见上显得有些固执,但相信他也是为了我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当我穿过走廊来到白教授办公室门口时,我瞥了一眼隔壁那个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门,那就是艺术学辽丑闻主角ChrisLong常委的办公室。门上的ChrisLong的名牌已经被摘走。虽然换作以前我一定极不情愿再涉足那个曾经让我受到侮辱和惊讶的区域,但现在我不但不再有恐惧,反而心怀歉疚。对自己逃避的歉疚,还有对白教授的歉疚。
门开了,白教授那张消瘦而精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白教授,您好!”我轻轻地倾了倾身子向对方问好道。
“你来了?”教授的声音七平八稳,和他一贯的风格一致,仿佛那余音尚存的风波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办公室里仍然是那样堆积成山的卷轴和书籍。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就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惊。从这样丰富的收藏和存书,就足以能感受到教授在书法上的积累和沉淀。
白教授将我送来的作品辅开放在办公桌上,便开始陷入了冗长的端详,这让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曾经说过,如果没有自己心中百分百的好作品就不要拿给他评价。我为此困惑不堪。我不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要我给自己打一百分,可能比考试拿一百分要难得多。但是今天,我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虽然自己仍然不管如何都不可能给自己的作品打一百分,但我确实认为这是我进K大以来最满意的作品了——99分是可以拿的——我便打了电话给教授,并“号称”自己有了百分作品。我有些惭愧和不安,但,一则我确实很希望他能帮我评点一下这副字,二则,我也有一些必须要说的话,要当面和他说。
“你这几日子请假去了哪里了?”教授突然问。这让我心头一惊。因为我请假是用“病假条”请的病假走的,他这一问,仿佛像是看穿了我的谎言一般。
不过,我不打算再说谎了,就算被责骂也无所谓。
“马尔代夫。”我诚实地回答道。
“哦?”教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让我心里惊恐的扑腾直跳,心想着一定要被批了,却不想他旋即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端详我的作品,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徐徐地开了口:“这宁静海指的是马尔代夫的海吧?虽然我没去的,但看过一些朋友去那旅行拍的照片。”
“哦……”紧张的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是好。
“你曾经说,你的启蒙老师说,写字要就着自己的心境来写,我曾一度觉得他说的虽然没错,但却并非书法者应该当作书法的精髓来依靠的理论。不过,”他顿了顿,“我得承认,从你这字里,我能体会到你写这字时的心情,确实与之前的有着天壤之别。宁静致远,平和而清澈。而这字的内容,也正好符合了这种情绪。”
我听着这话,心头安定了不少。不过——
“这就是你认为百分百的好作品了吗?”教授突然问。
好吧,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我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对不起,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无法为自己的作品打一百分。教授。虽然您是这么要求我,不是百分百的好作品不要拿给您,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让您看到这个作品。因为,……”
“因为什么?”教授抬眼盯着我问。
“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这是在我这半年多来状态最的情况下,最用心,最真诚的完成的作品。我希望我能通过它让您看到我的改变和成长。”
“嗯,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抱歉,我其实也想乘这个机会来向您道歉。”
“道歉?”
“嗯,关于ChrisLong常委的丑闻……”我看了一眼教授,他没有作声,似乎在等着我下面的话,“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向您揭发他。那次,您来找他时,正好撞上我从他办公室出去,其实,当时,他正……”羞于启齿的我说不下去了,却没想到教授接过了我的话:“他正向你提非分的要求了?”
“诶,”我吃惊地看了教授一眼,转而又低下了头,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这个事,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诶?!”我再次吃惊的抬着看着教授,只见他示意我坐下,并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其实当时我就感觉到你的脸色很不正常,但是我居然忽略掉了这一点,回头来想想,我太粗心了,居然正好撞见了现场,都没有察觉。这是我的失察。如果当时我就能开展调查,后面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你是受害者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个事,你现在能站出来承认,也已经是很大的勇气了。”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鼻,鼻子好酸,原来自己错误会被人宽容和理解,会让人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感觉。
(2)
“另外,”白教授转而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还有?”
“嗯。”教授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我之前对你极为苛刻,是因为心存偏见。因为我平生最讨厌走后门的人,可是小翔却为了你来找我,求我在你的录取审核单上签字……”
——小翔?开后门?
“等等,教授,您刚才说什么?我不太明白……”错愕的我忍不住打了教授的话。
教授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而变成了苦笑:“原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那个答案却让自己无法接受。
教授伸出手,作了一个示意我平静的手势,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才说:“庄翔是我的外甥子,也就是我妹妹的儿子。去年在特招面试后他来找过我,为了你录取的事……其实他做这件事有些多余,因为以你的天资和能力,本也不是没有机会获得录取,可是那小子却深夜跑到我家来找我,说让我无论如何要帮你。我很生气,责备了他,为了这个事,我甚至到他父母那严厉的批评了他。”
“可、可是您还是批准了我的录取?”
“嗯,生气归生气,但我说了,以你的成绩和天资原本就是符合录取条件的。所以,小翔他……”
“他做了一件很多余的事。”庄翔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笨蛋!
“是啊,这小子从小都乖巧懂事,却做了这样一件蠢事。虽然,我也明白,年轻人嘛,因为爱情……只是,我内心的清高让我因此对你反而产生了成见,加上你入学后状态一直不好,不见写出更多让人满意的作品,所以,说实话,我因此甚至怀疑过他这样做是你的授意或受了你的暗示。不过现在……请接受我的歉意。我想我是误解你了。”
“这不怪您,教授。真的……不是您的错。”我用力的低着头,掩饰内心那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虽然教授已经解除对我的成见,但我却十分明白,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其实仍然是我。如果我不是那样迫切地想进K大,庄翔就不会出面求他的舅舅,白教授;如果不是这样,白教授就不会对我产生怀疑,也就不会对我异常苛刻;我也不会因此,在进入K大后遭遇到这额外多出来的一份压力。这正是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你和小翔分手的事……啊,对不起,或许我不应该谈论你们的私事。”
“没关系。”我摇了摇头,这件事被人再次提及,我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回来后第一个向我提起这事的人会是白教授。或者说,其实这次回来后,有太多的事,都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内。
“嗯,”教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也许我不应该多嘴,但……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所以,我真心希望,你们即使不能走在一起,也不要因此产生不应该有的过大的裂痕。”
“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太去纠结。”
“能这样想就好。”教授点了点头,“那孩子因为庄氏集团的危机受了很大的压力,他为此放弃了太多,如果能得到你的理解……不过,看起来他并不太好,我有些担心所以才忍不住说这些。”
“可是……庄翔什么都没和我说,甚至都没有告诉庄氏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用说,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我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地有些哽咽。
“诶?怎么他……”
我点着头,抬眼看着面露惊讶的教授,恳切地问:“您能告诉我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吗?虽然我知道即使知道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也不指望改变什么。但是,我很长一段时间来,因为庄翔提出分手的事记恨他。我现在只是希望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只是希望我能了解他面对的一切,只想知道自己的怨恨,错得有多离谱……”
一颗眼泪,终于逃逸出了我的眼角,带着无以复加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