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一封书信权宜代，仗柳生舌尖口快，阻回那莽元帅万马晨霜，保住这好江城三山暮霭[19]。
（末）一纸贤于汗马才[20]，（生）荆州无复战船开；
（末）从来名士夸江左[21]，（生）挥麈今登拜将台。
注 释
[1]收今贩古是生涯：意谓以演说古今故事为生。
[2]无藉：没有依靠。
[3]饮食之人：只知吃喝、毫无用处的人。
[4]没数的鬼魂名姓：指话本里记载的许多古今人姓名。
[5]补救：指对世道人心的补救。
[6]褒讥：褒，表扬；讥，讽刺。
[7]燥脾：快意、开心之意。
[8]平话：即说书。
[9]粉黛：本义是妇女的化妆品，借指美女。
[10]孽子：即庶出之子，旧时指非正妻生的儿子，在家庭里一般是受到歧视的。
[11]本兵熊明遇：熊明遇，字良孺，江西进贤人，当时东林党的重要人物，时任兵部尚书，因此杨龙友称他本兵。
[12]林居：退隐林下。
[13]：践踏。
[14]经济：经世济民，古时指政治上的实际才能，与现代所说经济含义不同。
[15]山人：当时社会上的一种人物，他们没有功名官职，靠书画鉴赏或其它属于“雅道”的事情流浪江湖。
[16]你那里笔下诌文：指上文侯方域代侯恂写的信。诌文，弄文。
[17]画策：出谋划策。
[18]挝（zhuā）乖：乖含有机灵之意，挝乖即掌握窍门。
[19]好江城三山暮霭：指南京。
[20]一纸贤于汗马才：意谓这封信的力量胜过战场上立功。汗马，打仗时战马跑出了汗。
[21]从来名士夸江左：江左指长江下游金陵一带地方。西晋末五胡之乱，北方名士纷纷渡江南来，集中于金陵一带，建立东晋王朝。“从来名士夸江左”，即指东晋而言。
第三出 投 辕[1]
（净、副净扮二卒上）（净）杀贼拾贼囊，救民占民房，当官领官仓，一兵吃三粮。（副净）如今不是这样唱了。（净）你唱来！（副净）贼凶少弃囊，民逃剩空房，官穷不开仓，千兵无一粮。（净）这等说，我们这穷兵当真要饿死了。（副净）也差不多哩。（净）前日鼓噪之时，元帅着忙，许俺们就粮南京，这几日不见动静，想又变卦了。（副净）他变了卦，俺们依旧鼓噪，有何难哉。（净）闲话少说，且到辕门点卯，再作商量。正是 “不怕饿杀，谁肯犯法”。（俱下）
【北新水令】（丑扮柳敬亭，背包裹上）走出了空林落叶响萧萧，一丛丛芦花红蓼。倒戴着接帽[2]，横跨着湛卢刀[3]，白髯儿飘飘，谁认的诙谐玩世东方老[4]。
俺柳敬亭冲风冒雨，沿江行来，并不见乱兵抢粮，想是讹传了。且喜已到武昌城外，不免在这草地下打开包裹，换了靴帽，好去投书。（坐地换靴帽介）
【南步步娇】（副净、净上）晓雨城边饥乌叫，来往荒烟道，军营半里遥。（指介）风卷旌旗，鼓角缥缈，前面是辕门了，大家趱行几步。饿腹好难熬，还点三八卯[5]。
（丑起拱介）两位将爷，借问一声，那是将军辕门？（净向副净私语介）这个老儿是江北语音，不是逃兵，就是流贼。（副净）何不收拾起来，诈他几文，且买饭吃。（净）妙！（副净问介）你寻将军衙门么？（丑）正是。（净）待我送你去。（丢绳套住丑介）（丑）呵呀！怎么拿起我来了？（副净）俺们是武昌营专管巡逻的弓兵，不拿你，拿谁呀。（丑推二净倒地，指笑介）两个没眼色的花子，怪不得饿的东倒西歪的。（净）你怎晓得我们挨饿。（丑）不为你们挨饿，我为何到此？（副净）这等说来，你敢是解粮来的么？（丑）不是解粮的，是做甚的。（净）啐！我们瞎眼了，快搬行李，送老哥辕门去。（副净、净同丑行介）
【北折桂令】（丑）你看城枕着江水滔滔，鹦鹉洲阔，黄鹤楼高[6]。鸡犬寂寥，人烟惨淡，市井萧条。都只把豺狼喂饱，好江城画破图抛。满耳呼号，鼙鼓声雄，铁马嘶骄。
（副净指介）这是帅府辕门了。（唤介）老哥在此等候，待我传鼓。（击鼓介）（末扮中军官上[7]）封拜惟知元帅大，征诛不让帝王尊。（问介）门外击鼓，有何军情，速速报来。（净）适在汛地捉了一个面生可疑之人[8]，口称解粮到此，未知真假，拿赴辕门，听候发落。（末问丑介）你称解粮到此，有何公文？（丑）没有公文，止有书函。（末）这就可疑了。
【南江儿水】你的北来意费推敲，一封书信无名号，荒唐言语多虚冒，凭空何处军粮到。无端左支右调，看他神情，大抵非逃即盗。
（丑）此话差矣，若是逃、盗，为何自寻辕门。（末）说的也是。既有书函，待我替你传进。（丑）这是一封密书，要当面交与元帅的。（末）这话益发可疑了。你且外边伺候，待我禀过元帅，传你进见。（净、副净、丑俱下）（内吹打开门，杂扮军卒六人各执械对立介）（小生扮左良玉戎服上）荆襄雄镇大江滨，四海安危七尺身[9]。日日军储劳计画[10]，那能谈笑净烟尘[11]。（升坐，吩咐介）昨因饥兵鼓噪，本帅诈他就粮南京；后来细想：兵去就粮，何如粮来就兵。闻得九江助饷，不日就到，今日暂免点卯，各回汛地，静候关粮。（末）得令。（虚下[12]，即上）奉元帅军令，挂牌免卯，三军各回汛地了。（小生）有甚军情，早早报来。（末）别无军情，只有差役一名，口称解粮到此，要见元帅。（小生喜介）果然粮船到了，可喜，可喜！（问介）所赉文书[13]，系何衙门？（末）并无文书，止有私书，要当堂投递。（小生）这话就奇了，或是流贼细作[14]，亦未可定。（吩咐介）左右军牢[15]，小心防备，着他膝行而进。（众）是！（末唤丑进介）（左右交执器械，丑钻入见介）（揖介）元帅在上，晚生拜揖了。（小生）！你是何等样人，敢到此处放肆。（丑）晚生一介平民，怎敢放肆。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俺是个不出山老渔樵，那晓得王侯大宾客小。看这长枪大剑列门旗，只当深林密树穿荒草。尽着狐狸纵横虎咆哮，这威风何须要。偏吓俺孤身客无门跑，便作个长揖儿不是骄。（拱介）求饶，军中礼原不晓。（笑介）气也么消[16]，有书函将军仔细瞧。
（小生问介）有谁的书函？（丑）归德侯老先生寄来奉候的。（小生）侯司徒是俺的恩帅，你如何认得？（丑）晚生现在侯府。（小生拱介）这等失敬了。（问介）书在那里？（丑送上书介）（小生）吩咐掩门。（内吹打掩门，众下）（小生）尊客请坐。（丑傍坐介）（小生看书介）
【南侥侥令】看他谆谆情意好，不啻教儿曹。这书中文理，一时也看不透彻，无非劝俺镇守边方，不可移兵内地。（叹介）恩帅，恩帅！那知俺左良玉，一片忠心天可告，怎肯背深恩，辱荐保[17]。
（问丑介）足下尊姓大号？（丑）不敢，晚生姓柳，草号敬亭。（杂捧茶上）（小生）敬亭请茶。（丑接茶介）（小生）你可知这座武昌城，自经张献忠一番焚掠，十室九空。俺虽镇守在此，缺草乏粮，日日鼓噪，连俺也做不得主了。（丑气介）元帅说那里话，自古道 “兵随将转”，再没个将逐兵移的。
【北收江南】你坐在细柳营，手握着虎龙韬[18]，管千军山可动，令不摇。饥兵鼓噪犯天朝，将军无计，从他去自逍遥。这恶名怎逃，这恶名怎逃。说不起三军权柄帅难操。
（摔茶钟于地下介）（小生怒介）呵呀！这等无礼，竟把茶杯掷地。（丑笑介）晚生怎敢无礼，一时说的高兴，顺手摔去了。（小生）顺手摔去，难道你的心做不得主么。（丑）心若做得主呵，也不叫手下乱动了。（小生笑介）敬亭讲的有理。只因兵丁饿的急了，许他就粮内里。亦是无可奈何之一着。（丑）晚生远来，也饿急了，元帅竟不问一声儿。（小生）我倒忘了，叫左右快摆饭来。（丑摩腹介）好饿，好饿！（小生催介）可恶奴才，还不快摆！（丑起介）等不得了，竟往内里吃去罢。（向内行介）（小生怒介）如何进我内里？（丑回顾介）饿的急了。（小生）饿的急了，就许你进内里么？（丑笑介）饿的急了，也不许进内里，元帅竟也晓得哩。（小生大笑介）句句讥诮俺的错处，好个舌辩之士。俺这帐下倒少不得你这个人哩。
【南园林好】俺虽是江湖泛交，认得出滑稽曼老[19]；这胸次包罗不少，能直谏，会旁嘲。
（丑）那里，那里！只不过游戏江湖，图啜耳。（小生问介）俺看敬亭，既与缙绅往来[20]，必有绝技，正要请教。（丑）晚生自幼失学，有何技艺。偶读几句野史，信口演说，曾蒙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谬加赏赞，因而得交缙绅，实堪惭愧。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俺读些稗官词[21]，寄牢骚，稗官词，寄牢骚，对江山吃一斗苦松醪[22]。小鼓儿颤杖轻敲[23]，寸板儿软手频摇；一字字臣忠子孝，一声声龙吟虎啸；快舌尖钢刀出鞘，响喉咙轰雷烈炮。呀！似这般冷嘲、热挑[24]，用不着笔抄，墨描。劝英豪，一盘错帐速勾了。
（小生）说的爽快，竟不知敬亭有此绝技，就留下榻衙斋，早晚领教罢。
【清江引】从此谈今论古日倾倒，风雨开怀抱。你那苏张舌辩高[25]，我的巧射惊羿奡[26]，只愁那匝地烟尘何日扫[27]。
（丑）闲话多时，到底不知元帅向内移兵，有何主见？（小生）耿耿臣心，惟天可表，不须口劝，何用书责。（小生）臣心如水照清霄，（丑）咫尺天颜路不遥，
（小生）要与西南撑半壁，（丑）不须东看海门潮[28]。
注 释
[1]投辕：辕，辕门；投辕，这里指柳敬亭到辕门去见左良玉。
[2]接帽：即白接，头巾的一种，用白鹭的羽毛来装饰，故称白接。
[3]湛（zhàn）卢刀：即湛卢剑，古代名剑，传说是春秋战国时著名铸剑师欧冶子所制造的。
[4]东方老：东方朔，西汉人，以机智、滑稽著称。
[5]三八卯：卯即点卯、点名，三八卯是逢三、八（如三日、八日、十三日、十八日）日的例期点名。
[6]鹦鹉洲、黄鹤楼：鹦鹉洲在今湖北武汉武昌西南江中，黄鹤楼在武昌西南江边，皆为武昌的名胜。
[7]中军官：在统军将领本营里管理营务的首领官。
[8]汛地：军队防守的地方。
[9]四海安危七尺身：意谓他的七尺之身关系着四海安危。
[10]军储：军需储备。
[11]谈笑净烟尘：在谈笑之中平靖战乱。
[12]虚下：戏曲演出术语，指演员到了舞台左边入口又上来，表示离开刚才演出的现场，来到了另一个场合。
[13]赍（jī）：携带。
[14]细作：军事上的侦探。
[15]军牢：指卫兵。
[16]也么：语音助词，用以帮助腔调，没有实际意义。
[17]辱荐保：荐保，推荐保举；辱，玷辱、亏负之意。
[18]手握着虎龙韬：意即手握兵权。
[19]滑稽曼老：也指东方朔，因他字曼倩。
[20]缙绅：官僚绅士。
[21]稗官词：即稗史、野史。
[22]松醪：酒名。
[23]颤杖：抖动着小鼓棰。杖，小鼓棰。
[24]“似这般冷嘲热挑”二句：意谓这些冷嘲热挑的话比笔抄墨描的文章更有效。
[25]苏张：苏秦、张仪，春秋战国时两个著名的说客。
[26]羿奡（yì áo）：羿是夏时有穷的君主，又指中国神话传说里射落九日的英雄；奡，夏时寒促的儿子，相传他能陆地行舟。
[27]匝地烟尘：遍地烟尘，指兵乱。
[28]不须东看海门潮：意即不须引兵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