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眠,柳鸾烟的眼圈带了点淤青,因为她从不涂脂抹粉,那淤青就很显而易见,当柳达通问起时,她还扯谎说大概是昨儿太累了。为了怕柳达通发现她没在自己房里睡,隔天大清早的两人就早早起来了,不需言语便已达成共识,将蒙面人的事瞒了下来。
陈尚元也许是昨儿睡得晚了,吃早饭的时候还没起,柳达通也没让柳鸾烟叫他,吃过早饭就派了聂婉蓉去陈家跟陈廖升夫妇报了信儿,正好带小振文去给陈氏李祥云看看,顺道告诉刘掌柜再送些药材过来。陈家离育寿堂不算太远,一来一回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辰时还没过,聂婉蓉就领着小振文回来了。
“今儿好像比昨儿人还多呢?瞧这长排,都排到街上去了。”聂婉蓉一回来就看见柳鸾烟忙得手脚不得闲,便就接下了昨天自己干的活,小振文则跑到内馆爷爷那里去凑热闹。
“那是自然,昨儿来就诊的人回家,街头巷尾的这么一传,可不就来的人更多了嘛。”柳鸾烟在柜台里边从其中几个药匣子里抓药,边笑着回答。那许多人里面还有昨天就来过的人,许是不光为了看病,而是想趁着便宜多买些常用药材,省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个人是谁啊?怎么就干坐在那里,既不看病也不抓药,敢情上咱们这喝茶来了?”聂婉蓉指着此刻正坐在前馆的人,忘记了避讳地打量着他,经过昨天的事,她现在见什么人都觉得可疑,只要瞟一眼后院的方向就马上心惊肉跳的。
“不知道,从早上铺门开了他就来了,我问他什么他都笑而不答的,一直就坐在那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就没理他。”柳鸾烟趁着回头付药的工夫又看了他一眼,却见那人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便马上避开。
是人都会有做贼心虚的时候,她也不例外,昨儿刚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今儿就有这么一个怪人找上门来,她不得不多留意点儿。
“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人,不会是个傻子吧?那就太可惜了。瞧瞧,大冬天的还拿着把扇子,准是有病!”聂婉蓉小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眼睛却不曾离开过那人的身上。
只见他一袭白衣没有丁点儿花纹,素净得纤尘不染。一条月白色发带将头发俐落地束起,光洁饱满的额头下方,那双撩人的桃花眼正带着笑意注视着内馆的方向,好似能透过竹帘望见里面的情形一样。他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展开再收起,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从那一开一合中,她看见那折扇上所画的是一幅妙手丹青的山水图。
而感受到她的无礼注视,那人反而转过头来冲着她们这边礼貌地点头微笑,令聂婉蓉吓了一跳,速速收回探究的目光,小声地问:“他不会是冲着那个人来的吧?”
“嫂子,不用怕,镇定点儿,那个人也不笨,既是敢留下来,必是断定官府不会搜城的,不然他还会躲在这里束手就擒吗?我们与他无怨无仇,他犯不着跟我们同归于尽。”柳鸾烟镇定地答着,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停。
“是……是,他犯不着。”聂婉蓉后背汗湿一片,呐呐地重复着她的话,正好就瞧见陈尚元从后馆走了出来,便挤出一抹笑容迎了上去,“尚元醒啦,昨晚睡得好吗?”
“谢嫂子关心,睡得很好,爹在忙吗?”陈尚元笑嘻嘻地道,偷眼瞟了一下柳鸾烟,见她也向自己这边看来,就立马高兴地冲她点了点头。
“在忙呢,早饭在厨房里给你热着呢,我这就给你端过来。”聂婉蓉绕过他就要向厨房走去,又被他叫住:“嫂子,不用了,我得回饭馆儿了,昨儿一夜……”
“我都已经去过了,你娘知道了,不用急着回去,吃口饭再走,吃饱了身子也暖和,仔细这一路冻病了!”聂婉蓉说着就撩了帘子进了后馆,堂内坐着的白衣人正停下把玩折扇的动作看着她,眼里皆是玩味。
“嫂……”陈尚元望着来回悠荡的帘子,摇摇头就走到柜台前,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敲着道:“鸾烟妹妹,你昨儿睡得可好?怎么眼睛有些充血了,眼圈还青着,是不是昨儿累着了?”
“没有,我没事,你睡得好就成。”柳鸾烟转过身来,心不在焉地道。借着高大的陈尚元做掩护,她才望向堂内坐着的白衣人,而他此时也正向自己这边投来兴味的目光,令她心里一提,马上看着陈尚元道,“厨房有热水,早上新做的,你去洗把脸准备吃饭吧。”
“不了,你代我跟嫂子说一声,我这就回去了,近些日子我可能不能过来给你们送饭了,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二姐跟姐夫晚上要过来,说是要住上几天,饭馆儿从昨儿就歇业了,我得回去帮忙准备。”他那二姐夫可是他家的贵人,陈家对他不敢有丁点儿怠慢之处。
“其实你不用天天跑来送饭的,我跟嫂子忙得过来。倒是陈伯母,要不要我过去给她瞧瞧?”柳鸾烟付完药,然后接过银子放进钱匣子里,听说李祥云病了,便就又看向他。
“嘿嘿,她没事儿,想闺女了就装病,姐姐们就都回来了。放心吧,晚上见到我二姐,她的病马上就好!”陈尚元憨笑着道,每当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去摸后脑勺。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难为陈伯母了,见女儿一面还要装病。”柳鸾烟摇头失笑,就有一朵雪白的桅子花开在她脸上。
“鸾烟妹妹,那我就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啊。”陈尚元倚在柜台上,看见她的笑容就觉得浑身发软,直要跌趴在地上一样的感觉。
“知道了,家里有事儿就快回去吧。”
“草药叶子都沾到头上了,别动,我给你摘下来。”
柳鸾烟闻言一怔,微低下头来,他就轻手轻脚地摘下她头顶的那片叶子,好像稍一用力她就会被碰碎了一般的小心翼翼。而这一切,都被堂内坐着的白衣男子尽收眼底,只是由于距离的问题,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一直把陈尚元送到门口,他才三步一回头地越走越远。门口排队的人有些是昨儿就来过的熟脸儿,这会儿忍不住打趣道:“柳姑娘,依依不舍送情郎啊?”
柳鸾烟轻扯嘴角,没有理他们,回身进了屋里,却就看见那白衣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盯得她心里一阵发毛,便快步走到他面前,冷道:“这位公子,如果你是来就诊的,就请到外面去排队,如果你是来育寿堂看热闹的,对不起,本店概不欢迎。看戏可以去戏院,可以去舞馆乐馆,这般跑到医馆里来凑趣的,倒是不多见呢!”
“姑娘这份伶牙俐齿却也是不多见呢!”白衣男子笑看着她,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桌面儿,“刚才对着意中人怎么不见姑娘这般模样?在下只不过坐在这里讨杯茶喝,却惹来姑娘如此不满,我真是冤枉哪!”
“公子不觉得自己喝茶找错了地儿吗?育寿堂茶水粗淡,入不得公子贵口,如无伤病,还请公子移驾到你该去的地方。”柳鸾烟勾起一边唇角,开口就要赶人。
“到了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不劳姑娘开口。”白衣男子依旧笑得春暖花开,并端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咽下去后似还回味了一下,才道,“至于这茶水是否粗淡,也是喝的人说了算不是吗?”
柳鸾烟气结,刚要开口,他又道:“其实这茶也可以很好喝,只是姑娘这泡茶的方法不对而已。如果姑娘不再赶我,我可以考虑教你泡制这茶的方法。”
柳鸾烟直直地盯着他,心里快速的分析着:他不像是官府的人,尽管笑着的时候也难掩他一身的威严,却没有那种属于官宦的气质;可也不会是王府的人,如果定南王府知道那蒙面人就躲在自己家中,没有理由今儿一早单枪匹马的来,大可以以王府的强权直接硬闯。如此说来,他就不是冲着那蒙面人来的。难道……
此刻一细瞧,这人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无一不是上上成的面料所制,那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竟比自己的手还要白嫩几分,那摇着折扇笑望自己的表情现下怎么看都是一脸轻佻。心道他也许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闲来无事跑到这里跟自己搭讪,便不再理会他,回到柜台里去忙自己的了。
“柳姑娘,我家姑娘请您过去一趟,为她复诊。”柳鸾烟自账本中抬起头,就看见红豆甜着一张小脸站在柜台外面,两个丫髻上的铃铛还悠悠地在头顶晃着,似乎刚从外面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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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号,照例双更,汐朵晚上有事,所以两章一起更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