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白天还是很短,申时刚过,日头就已经完全隐没于天际,远处,月亮悄悄探出半边脸颊,宛如一个羞怯的女子。柳鸾烟躲在自己房中苦苦钻研了一个下午,把各种食材及药材的属性都逐个分析并匹配,以达到既食之有味,又调养生息的标准。最后,她罗列出一份配方,闻了闻其上幽幽的墨香,才满意地笑笑。
就是这一张薄薄的纸,今晚,她要让自己“名动京城”!
将食谱配方仔细折好,装进宫务司送来专门呈献配方的信封里,再用浆子封好,写上自己的名字,一切就算完成了。
柳鸾烟刚刚呼出一口气,巧惠就从外面敲门进来,并告诉她,宫务司已经来人取配方了,就在外苑候着呢。她答应一声,巧惠就要替她送,可想到这一纸配方对她来说有着重大意义,犹豫再三,她还是选择自己送出去。
怀着激奋的心情,柳鸾烟破天荒地带着盈盈笑意走进外苑,直让早已经来了的五位太医怔愣了片刻。要知道,在她们跟柳鸾烟有限的照面儿里,她都是冷着脸的,就算笑,也只是冷淡疏离,礼节性地回以一个微笑作罢,这般春风满面的还真是不多见!
“柳太医,配方已经备好了?”来取方子的那位公公脸上噙着笑意,讨好地道。自从柳鸾烟气喘发病那日之后,不只这太医苑的人对她客气了许多,现在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她的独特之处?说不准哪一天这太医就变贵人呢,他可要提前拍马屁,免得到时人多,他连马屁的味儿都闻不着了。
“备好了,还请公公收好。”柳鸾烟点头微笑着将配方呈了上去,因为心中所想可能有了新的眉目,不免此刻心情荡漾,那笑容也甜美多了,直把那净了身的宦官都看得眼睛发直。
那公公毕恭毕敬地接过方子,却并没与其他几副配方放在一块儿,竟是独个儿放进一方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并上了锁,才笑眯眯地道:“柳太医,您这方儿我给您锁好了,准保不会出了差头,您要是觉着不放心,可以跟咱家说一声儿,咱家单给您瞅着。”
“那就有劳公公了。”柳鸾烟福了福,心道也许宫里以前就出过太医们相互在配方上动手脚的事情,所以为了讨好自己,这公公才有此一举。
“鲁公公,我看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彭舒早在一旁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旋身坐在椅子上,跷着的二郎腿一下一下的悠着,不屑地道,“她不在别人的方子上动手脚就该偷笑了,何必担心她被人陷害?她啊,都快成精了!”
“彭太医真会说笑,”鲁公公陪着笑道,“柳太医医术超群,卓尔不凡,进献的配方自然是药膳中的上品,咱家理当妥善保管才是。”
“笑话!”彭舒早杏目圆瞪,说着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们太医苑的诸位太医,哪一个不是经过层层考举,从千百名医中筛选出来的,难道还不如她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了?”
“这……”她的咄咄逼人,让鲁公公也接不下话了。
眼见鲁公公词穷,柳鸾烟又一言不发,彭舒早开始得意起来:“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占几分胆识,就想在太医苑里作威作福了,太后那病我们在场各位也不是不清楚,甭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究竟懂不懂医术还不知道呢,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们!”
听到这里,柳鸾烟笑了出来,慢慢转过身来对着她,先是颔了下首,才道:“要论起医术,鸾烟确实应该称彭太医一声前辈。方才听彭太医言下之意,是说太后的病,彭太医全都清楚了?”
彭舒早轻蔑一笑,双手环胸,不置可否地道:“想要瞒天过海,得先问问我彭舒早同不同意!”
柳鸾烟轻勾唇角,那笑意就更加浓了:“那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敢问彭太医,既是早就断了太后的病症,为何就是迟迟不肯下药诊治呢?这般用心,我是不是可以在皇上面前参你个居心叵测啊?”
“我……我哪有居心叵测了,你不要胡乱冤枉好人!”彭舒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跳进她的圈套里了。
“哎哟各位太医,都是为着皇上着想,何必大水冲了龙王庙,跟自家人来劲呢。”鲁公公见这气氛有点儿不对,生怕两人一个不对付就打起来,忙跳出来打着圆场,“柳太医,咱家还要赶着把这配方交给御膳房,就不多打扰了。”
“公公慢走,恕不远送。”柳鸾烟屈膝向他福了福,鲁公公便向着各位太医作了一揖,然后提了那方匣子,捧着一摞配方出去了。
气氛一时间僵了起来,彭舒早窝在藤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柳鸾烟兀自将《养之道》插进书架里,期间甚至没看过她一眼,其他四位太医面面相觑,竟也找不出什么话来。
“呃……我看大家还是快去换衣服吧,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咱就该去天池了。”袁佩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就试探着说了一句。
“天池?”正好柳鸾烟把书插回了书架,说着就回过头来看她。
“是啊,每逢年节喜宴,群臣都是去天池与皇上共同进餐的。”袁佩慈又道。
“在哪里?”难道在天上?柳鸾烟有些茫茫然。
“这样吧,一会儿你换了衣服就在这等我,我跟你一道去,若是这样指路,万一你走丢了,误了参宴的时间可就大事不妙了。”袁佩慈大方地笑笑,待柳鸾烟点头后,便伸手扯了下彭舒早的衣袖,“彭太医,快走吧,别孩子气了,再不换衣服就要来不及了。”
哪知人家根本不领她的情,只见彭舒早不知好歹地耸了下肩,跟小孩似的噘着嘴道:“你不是要带她去天池吗?我才不屑跟她一起走,你们去换衣服吧,时间上我心里有数,晚不了。”
这种给了台阶还不知道下的人,真是让热心肠的袁佩慈犯愁,素手无奈地搭上额头,她无力地道:“那你一个人在这生闷气吧,我们可要走了。”
语落,四个太医都抄着袖子走了,柳鸾烟已经打扮过了,虽然也没什么要装点的了,却是不愿面对这个拉着驴脸的彭舒早,也瞟了她一眼,跟在太医们的后面出去了。
今晚的除夕夜宴,聂婉蓉娘儿俩没有官阶,按律是不能跟她一起出席的,在走之前,她习惯性地对她们嘱咐了几句,并叫巧惠把她们的年夜饭安顿好,从几时放爆竹,一直到几时下饺子,事无巨细地念了个遍。在柳家生活了一年多,这才是第二个年头,却感觉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想到晚上不能跟她们一起接神守岁,柳鸾烟心里还真有点二别扭。
“姑母,你要去哪?晚上不跟振文一起守岁了吗?”在她临走之前,小振文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小脸天真地问道。
“姑母今晚要跟皇上一起守岁,振文好好在家陪着娘,喏,这是压岁钱,自己收收好,不要弄丢了哦。”柳鸾烟说着就莞尔一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吊铜钱,塞在那双枫叶大小的肉嫩手掌里。
“皇上?是那个澹国最大最厉害的人吗?”小振文说着就两眼放光,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皇上只是神话一般存在着的人物,没有身高容貌,没有生老病死,而且身上还罩着一层金光,所以,在他认为,姑母能跟皇上一起守岁,就跟见到了神仙没什么两样。
“是啊。”柳鸾烟抚着他的头发,笑答。
“那振文可不可以一起去!”小振文眼里的光芒更胜,兴奋地问道。
“当然不可以啦,皇上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要是想跟皇上一起守岁,振文必须好好读书,成为国之横梁,到时候皇上就会邀请你一起接神守岁啦。”
“真的吗?可是……振文天天呆在这里,都不能上学堂。”小振文先是很兴奋,可说到一半,就又蔫了下来。
柳鸾烟心里一抖,抓起灰兔裘斗篷的一角搔他脸上的痒,逗得他咯咯直笑后,才道:“只要振文乖乖听话,姑母跟你保证,咱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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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来晚了,嗖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