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这本《爱因斯坦语录》，收集了爱因斯坦从17岁起到晚年许多方面的见解。其中有不少摘自非正式著述，例如题词、访谈、他人回忆和私人信件（包括从未发表过的给两任妻子的情书、家信，妻子是否宜于像官员换届一样称“任”，我拿不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序量词，故暂从俗）；我们从中能更逼近地看到一个有血有肉、有理性、有激情又有个性特色的爱因斯坦。
我是“乱翻书”，就不先看那些关于政治、关于人类、关于宗教的大题目，而一翻就翻到似乎可有可无的“杂题”。
果然有趣，又不止有趣。
例如关于年龄、可理解性、好奇心和神秘感：
有些人，如你和我，虽然像其他人一样到时候也会死，但是，不管活多大岁数，我们都不会老。我的意思是，在这个我们诞生于其中的伟大的神秘世界面前，我们永远像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样。
这个世界的永恒的神秘是它的可理解性。……它是可理解的，这个事实是一个奇迹。
重要的是不停地追问。好奇心有它自己存在的理由。
一个人当他惊奇地看到永恒之谜、生命之谜、实在的奇妙结构之谜时，他不能不从心底感到敬畏。如果人们能够每天设法理解这个秘密的一点点，那就足够了。永远不要失去神圣的好奇心。
我们所能经历的、最美妙的事情就是神秘感。它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的感情，存在于真正的艺术和科学的摇篮中。如果不知道有这种神秘感，感觉不到神奇，感觉不到惊异，那就形同行尸走肉、熄灭的残烛。
你不觉得这些话所包含的思想，引领我们一步步走近诗也走近科学么？
爱因斯坦极其推崇个人和个性：
在人类生活的多彩的展示中，在我看来，真正有价值的不是政治意义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有丰富感情的个人，是个性，当群众在思想上和感情上仍然是迟钝麻木的时候，只有个人才能创造出高尚和崇高。
只有当人类社会达到足够的宽容开放，使个人的才能得到自由发展，人类社会的高贵价值才能显现。
另一方面确实也有这种情况，一个永远不肯被奴役、或被当作盲目工具使用的、秉性自由的人，可能遭到肉体消灭。
而爱因斯坦坚信，只有独立的个人才能产生使社会得以改善和避免贫乏僵化所需要的新思想，甚至“我承认，思想能够影响身体”。
他这样说“宽容”：“最重要的宽容就是国家和社会对个人的宽容。……如果国家变成主体，个人沦为唯命是从的工具，那么一切高尚的价值就都会丧失。”（1934年）
他这样说“良心”：“即使是国家的要求，也决不能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转引自他的讣告）
他这样说到“暴力”（Violence）：“暴力有时可能很快地清除障碍，但是它却从来没有被证明是具有创造性的。”而早在1930年，爱因斯坦就这样论“暴力”（Force）：
“在我看来，强迫的专制制度很快就会腐化堕落。因为暴力所招引来的总是一批品德低劣的人，而且我相信，天才的暴君总是由无赖来继承，这是一条千古不易的规律。”爱因斯坦这些话，讲在希特勒上台两三年前；而在德国这样一个200年来没有民主和人权的“最残酷的极权主义的故乡”，这些话又一次成了不幸而言中的预言。
杭州出版社的这本书，艾丽斯·卡拉普赖斯编，仲维光、还学文译，许良英校并作序，还附录了许良英写的《爱因斯坦评传》，对于想了解爱因斯坦生平、科学贡献、思想和人品，但又不可能钻研《爱因斯坦文集》的一般读者，不失为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
2001年8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