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只当没有听见。菊香真以为我耳朵不好，便追上几步又说了两遍，见我还没反映，索性将声量再放大了一些，也不装什么自言自语了，变成直接跟我说话。既然这样，我倒不好意思再装聋作哑，毕竟下面还有事求她。
“会有什么闲话。”我故意地十分不在意。
一见我搭腔，菊香非常高兴，郑重其事地说：“当然会有闲话，出了二门就是男人的天下，王爷看看哪个人家不分内外的？再说书房中人来人往，又是待客之地，用个丫头使唤，多不雅观，何况这个丫头还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这丫头现在居然敢批评我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个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忽的明白，这话一定是我那几位夫人要菊香传给我听的。真见鬼了，我这府里还有内外吗？真有内外，小菊和碧云这两个丫头也不至于一来就被秀儿带到上房去，就是菊香自己也常常到二门外找我的几个小厮聊闲篇儿的。三福晋和凤可真够会操心，难怪昨日我前脚出门，她们后脚就跟上了，看样子是集体对小菊不放心，去监视我们。
我沉下脸：“菊香，不是爷说你，有时你就喜欢瞎操心。这些内内外外的事让福晋去管就好了，你的责任就是服侍好福晋，其它的少管。”
可是菊香根本不买账，她自然知道我的家庭构成模式，也了解我的脾气秉性，何况此时又捧有王妃的尚方宝剑，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奴婢生是福晋的人，死是福晋的鬼，当然可以帮福晋操心的。”
这一本正经表忠心样子差点让我笑出声来。
“你这多事的丫头！”我回身给她吃了个爆栗，“天天就是闲的。昨日也是你撺着福晋去雍亲王府的吧？”我索性将话说白了。
菊香一扬眉：“爷可别什么事儿都往奴婢身上安。”
“居然不是你？”我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谦虚什么？”
菊香嘴角一挑：“奴婢干嘛谦虚。奴婢在后面服侍福晋，不知道此事，如若知道……”那意思也会让福晋去。
她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叫人哭笑不得。
不是菊香，那是谁多的事？好在菊香心里藏不住事儿，马上为我解了谜底，“是碧云呀，王爷怎么想不到呢？”
我吃了一惊：“关碧云什么事？”心下明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菊香这个心中藏不了话的包打听，一说闲事便来了精神，也不用我费事，就一五一十的将事件的始末说了出来，自然中间还是改不了她那东拉西扯的老毛病。
原来，昨天我们刚出门，碧云就跑去找凤可了。凤可初时当然不以为然，认为小菊跟着我出门很正常，因为我是为了清华的事才去的雍亲王府，而小菊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打听案件的进展。可架不住碧云再三再四地说小菊不可靠，只怕其来意不是为了避祸和追查清华的下落，而是另有目的，却又不肯明说小菊为了什么目的。凤可就狐疑起来了，碧云越不肯说就越觉得有问题，碧云又说我已留小菊在书房执事，凤可这下坐不住了，仿佛知道了碧云是什么意思。她本来对小菊那哄取三福晋心的做法就相当看不惯，又加上这丫头长得好看了一些，心里着实没啥好感，碧云的话无异推波助澜。当机立断要到四爷府里走一趟，没事最好，要有事，还来得及补救。
但凤可这一次也动了一下脑筋，觉得自己不能单枪匹马地出发，必须要拉上三福晋，毕竟三福晋才是王府中的第一号女主人，让三福晋看清小菊的真实面貌实在是很重要。三福晋哪经得起凤可的花言巧语，三下五除二凤可就搞定了她，但凤可没说小菊也和我在一起，打算到了四弟府里先探探虚实后再说。她们刚来，我就让小菊过去了，凤可放了心，也不找麻烦了，定心定意地和四福晋等打了一下午牌。自然福晋也打听了小菊跟我在一起的原因，也正如此，才有了菊香上面反反复复的那番话。没想到昨日我倒是误打误撞地一举两得，既遣开了小菊，也让她们放了心。
菊香作为三福晋的随行人员，来去与碧云均是一辆车，以她爱打听事儿的性格，从上了路就没有住过口，整整和碧云谈了几个时辰，涉猎范围从清华穿衣是先伸左手还是右手到马尔汉的胡子几天洗一次。亏得碧云不嫌她烦，一一予以解答，不仅如此，还透露了许多内幕消息，包括清华对老十三的感情。晚上回王府时，碧云与菊香俨然成了闺中密友，无话不谈了。同时菊香还透露，凤可已有了将碧云收为己用的打算，这两天碧云一直留宿在凤可院里的客房中。
我现在才明白菊香是如何被碧云收服的，这丫头向来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别人既拿她当朋友，她是心都能掏出来送人了。收服了菊香相当于收服了三福晋，而凤可唯三福晋马首是瞻，更何况碧云对凤可自是又下了另一番功夫，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是一番什么功夫。
我应当感激碧云，是她调来凤可和三福晋将小菊从我身边支开了，否则昨天下午谈的事肯定瞒不过小菊。
如果清华是谪仙帮的，那黄妈和碧云的身份也毋庸置疑。小菊呢，她是做什么的？清华为何会与她同来京城？是受到了威胁吗？我倒有些担心了。但从老四的叙说，谪仙帮必是敌非友，那小菊应该是来帮我们的了？但为何我心里的感觉却正好相反呢？
我不得不说，派出小菊的这人是走眼了，在女人中小菊无法讨巧，而小菊偏又碰到了清华、碧云、黄妈这样的强劲对手。
碧云处处防着小菊，小菊又何尝不是如此？昨天在去往老四家的路上，小菊就曾建议我应当将碧云在我这里的事告诉老马，意思要老马认清碧云的真面目，并将她带回府去严加看管。她说这话的感觉令我很不舒服，虽然不能不说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我当然不会听她的建议。小菊很聪明，见我语气不对，也就立即不提了，反而说碧云也有自己的难处，但还是暗示我碧云不可靠，最后是我说留下碧云更有利于找到清华和十三弟，她才最后闭口了。这两个丫头是敌是友我一时真是难辩啊，从心里我希望碧云是友不是敌。
书房被彻底翻查过了，这是我进门的第一感觉，看来这一天小菊都没闲着，她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白藕般的手臂，正满头大汗地忙着，见我进门，嫣然一笑：“爷起来啦？”
她麻利地跳下凳子，抹布一甩，屈膝行礼，这模样颇为滑稽可爱，我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菊香看见了，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当没看见，依然笑着向小菊道：“你这是……”这笑让菊香直撇嘴。我不禁叹气，至于嘛，小菊没那么讨厌人。
“打扫啊，今儿十五嘛！”小菊脆声应道。
我啼笑皆非：“十五是打扫日吗？”
“尚书府都这样啊！”小菊一幅理所当然的神气。我懒得追究，她既然能这样大刀阔斧地干，自然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任凭我说什么她都会有话回的。小菊歉然地笑笑：“奴婢手脚太慢了，爷先到别处逛逛，再给半支香的功夫，这里也就整理好了。”嘴里说着话，手下又利索地干开了。
我心道，不算慢啦。我这书房说大不大，也是三间屋子打通了的，藏书何止千册，又做了几个暗层用于收藏贵重的书画。小菊不仅将书全部整理了一遍，所有的家俱也都擦洗过了，亮晶晶地能倒映出人影来。我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看一下那本书到底还在不在。
菊香站在我身后，半天没说话。我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却眼看屋顶。我咳了一声：“菊香，你看小菊一个人够忙的，搭把手，两人干活快些。”
菊香笑着慢慢说道：“好的。可是，奴婢不认字，要不然，福晋怎会从不让奴婢来帮王爷打扫书房呢？”说着还看了小菊一眼。
我心里纳闷，菊香虽是包衣出身，可也上过两天私熟，加上福晋这两年的调教，连记账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得来，怎么又成不识字了？忽然心里却又明白了。
“抹桌扫柜与识不识字不相干。”我说道，口气声色与往日无异。然而菊香并无多话，乖乖干活去了。
我心满意足的看着两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姑娘，站了一会儿，又踱出门去了。
我独自一个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正在无聊之际，奶妈抱着小阿哥也进园子玩。小阿哥一见我，挣脱几下跳下地，直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叫：“阿玛，阿玛。”
“慢些。”我迎了上去，一把将他举起来，他乐得哈哈直笑。笑过之后，我还没将他放下来，便开始告状了。可惜这小子口齿不清，我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好在凤可不在跟前，否则又要怪我对孩子不上心了。
奶妈笑着在旁边解释：“回爷的话，哥儿没事儿，就是淘气。”
“怎么是景儿淘气呢？”小阿哥不服气地反驳。
奶妈便顺着他的口气笑道：“好好好，都是小菊姐姐不对。哥儿别生气了。”
小阿哥便说：“本来就是嘛。”他又向我述说事件始末，这次奶妈做了个同声翻译，我总算将事情的大概听明白了。
原来刚刚杜妈抱着小阿哥路过书房，小阿哥便要进屋找我，结果看到小菊在里面打扫。小阿哥根本不懂什么叫打扫屋子，见小菊翻我的东西便很不高兴。他又想起前不久有一把玩坏了的小弓箭放在我案头，这会儿就要拿，可这个宝贝已被小菊当垃圾扔了。小阿哥不依不饶，扯着小菊的袖子要她赔。要是一幅新的弓箭倒还罢了，偏是又旧又残的，这样的宝贝天下无双，可怜小菊哪里赔得出来？只能又哄又骗，好话说尽，小阿哥还是不肯放手，急得小菊都快哭了，还是杜妈觉得不落忍，又是给吃的，又是给玩的将小阿哥哄带了出来。小阿哥虽得了好处，心中还有气，这不，刚一见我就告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