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在延安抗大总校二大队五分队男学员宿舍的窑洞里，一盏微弱的油灯下，何云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他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想起了今天上官老师讲课时语重心长的一段话，她当时是这样讲的：
“同学们，对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我已经就其主要精神给大家辅导完了，但是，我不能保证每一位同学都能深刻的理解并自觉地按照讲话精神去指导自己的言行。因为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有些同学认为做文艺工作不如去亲临前线，真刀真枪痛痛快快地同鬼子拼杀一场。这种想法其实是对革命文艺工作的重要性缺乏充分地认识。同学们，革命文艺工作历来是我党我军的好传统，它可是我们政治思想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能用来战胜敌人的强有力的精神武器。红军时代，抗战以来，就全局看，在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上，我们往往在军队数量、武器装备、后勤补给等方面都不如敌人，但我们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在艰难岁月我党我军还能不断壮大，并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有一支强大的政治工作队伍，当然这也包括了我们的革命文艺工作者们。
在这场艰苦卓绝的长期战争中，谁都不要小看了大家为抗日所做的文艺工作。那一幅画儿、一首诗、一支歌、一出戏、一篇散文、一部小说、一段快板、一个话剧……我们切不可忽视了它们在基层指战员和人民群众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和影响力，正是通过这些不同文艺形式的抗日宣传和鼓动工作，才更加激发、鼓舞和动员了根据地乃至全中国抗日军民的抗战热情，去进行这场艰苦持久的抗日战争，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后，我们还要为解救全中国的劳苦大众，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压迫、自由、民主、富强的人民共和国，实现共产主义而继续奋斗！
所以，我们每个文艺工作者都应该为自己是一名革命的文艺战士，并能为这伟大的事业做出积极贡献，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何云觉得上官老师的话不但打动了他，而且对他进一步领会毛主席的这篇讲话也有着很大启示和帮助，所以他才想趁着熄灯前的这点儿时间再仔细阅读一下这篇讲话。
在书中字里行间精辟论述的吸引下，在这万籁俱寂的清爽夏夜，在同屋战友进入梦乡后发出阵阵均匀的鼾声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就这样慢慢的，又过了好一阵子，何云有些累了，他合上了书册，手托着腮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是在两年前，也就是1942年的7月末到8月初，为了庆祝晋绥根据地反扫荡取得胜利并纪念我军的八一建军节，由晋绥军区政治部精心组织集中了各军分区及部分地方的文艺团体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文艺汇演。演出的节目丰富多彩，其中有一二○师战斗剧社演出的大型话剧《雷雨》，决死四纵前线剧社演出的话剧《把眼光放远点儿》，长城演剧队演出的话剧《归队》，卫卫剧社演出的晋剧历史剧《风波亭》，另外还有三五八旅战斗剧社、暂一师长城剧社、晋绥边区七月剧社等单位演出的多样且精彩的文艺节目，这些都得到了广大指战员和地方群众的热烈欢迎与赞许。就在演出结束的那个夜晚，贺龙司令员亲自接见和慰问了所有参加演出的文艺团体成员，他亲切备至地同大家逐一握手并嘘寒问暖，还对在场的文艺战士们发表了振奋人心的讲话，在讲话中他传达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并鼓励在场的同志要提高觉悟、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讲话的最后他这样号召大家，“同志们，在我老贺眼里，你们这些文化人儿那可是咱晋绥军区乃至共产党八路军的宝贝呀！所谓宝贝那肯定是具有战斗力的不可忽视的一支队伍，那么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如何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抗日战争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呢？这就是我希望你们今后要做到的，即像咱们毛主席所说的那样，坚决贯彻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针，到群众中去，到战士中去，了解他们，熟悉他们，向他们学习，为他们服务。用你们各自的文艺武器去宣传和组织广大的指战员及人民群众，努力地为根据地的建设，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做出你们自己应有的贡献！”
会散了，大家激动的情绪仍然难以抑制，紧围着贺司令员和政治部甘主任久久不肯离去。何云正帮着收拾后台，一听说首长们要走了就马上跑出来，好不容易挤到人群的前面，向贺司令员和甘主任各敬了一个礼。
“呦！是你呀，小鬼。看上去，这个子又长高了嘛！难怪你们甘主任的警卫员老是埋怨说，他们那里好吃的都跑到你们这帮小鬼头的肚子里了！哈哈！”手举烟斗的贺司令员看着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何云仰头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别不好意思，想说什么就说。啊！”
“司令员，您刚才的讲话咱认真听了，可还是想问您一个问题，行吗？”
“俗话说得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有什么不行的，问吧！”
看着何云欲言又止的样子，站在一旁的甘主任忽然明白了，连忙笑着对围在周围的同志们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今天大家都辛苦啦！明天还有任务，都回去早点儿休息吧！好吧，散了，啊！”
“好啦！小鬼，你面子够大的，甘主任都给你小子扫清障碍啊！现在没人了，说吧！”
“司令员，如果在战场上，碰到战友负伤或面临冲锋的情况，可正好你有别的任务，那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哦！司令员，我知道啦，这小子还是在为他上一次在石沙庄战斗中发生的事儿，对方克强心存不满、耿耿于怀呢！”
“就是，那次咱对敌喊话后正要随部队冲锋，可却被方参谋长派去的小李子硬给拉下了阵地。我就不明白啦！为什么别人冲锋陷阵就行，我想上去杀鬼子就不行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啦！作为一名文艺战士，你在为完成任务、抢救战友、上阵杀敌之间，到底该如何选择而苦恼，对吧？”
这时，一名通讯参谋从院门外进来，将一份电报交给了贺龙司令员。
“这封电报来得正好，延安已回电，同意我们的请求，可以分期分批送干部去抗大学习了。”贺司令员一边说一边将看完的电报交给了在一旁的政治部甘主任。
“小鬼，刚才你提的问题我现在不回答，等你将来学习回来，到那个时候再由你自己来回答给我听！老贺我走喽！”
说完，贺司令员举着烟斗笑着转身迈着坚实的步伐带着一行人出了场院的大门。
何云跟着来到大门口目送着他们，他以一种崇敬的眼光盯着贺司令员那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弯新月映照下的一片夜色之中。他心里一直在默念着，“我会找到答案的！一定会的！”
油灯忽然暗了下来，眼看着因缺油快要熄灭了。何云一下子从回忆中被拽了回来。他忙收拾东西，而后躺下。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回想起来抗大学习前后的种种。就在一年前，也就是1943年8月的一天，他接到军区让他随一批干部去延安抗大学习的命令，兴奋得不得了。一整天，嘴里都在哼唱着，“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承担。同学们，努力学习，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的作风。同学们，积极工作，艰苦奋斗，英勇牺牲，我们的传统。像黄河之水，汹涌澎湃，把日寇驱逐于国土之东，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我们是抗日者的先锋！”
长久以来，在他何云的心里——延安就如同当时黑暗中国里的一方绿洲，那是民主、团结、和谐、进步的象征；它是敌后抗日的中心，是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所在地，那里有宝塔山、延河水，大红枣儿、小米饭。那是他何云向往已久的圣地。抗大那是培养革命干部、抗日精英的摇篮，是抗日时期，无数进步青年梦寐以求、不远万里、为之投奔的革命的高等学府，当下有谁人不知昔日之黄埔，今日之抗大！
就是在那个夜晚，平时一沾枕头就着的他竟然为梦想即将成真而高兴、激动得失眠了。
临走的前一天，方克强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特意来送他，还给他带来一小袋子油面，让炊事班给他们几位去延安学习的同志做了一顿油面卷儿打牙祭。晚饭后，方克强拉他去了马圈，指着一匹栗红色高大的日本大洋马说：“这匹马不错吧！它是前些日子端鬼子西马庄炮楼缴获的，咱韩司令员说你小子上次打石沙庄表现不错，也没好好犒劳你，这次送马就全当是奖励你，去延安学习一路上代步用吧！”
“真的！咱跟其他同志一起去，这不算搞特殊吧？”
“瓜娃子，是不是咱教你骑马的那点儿本事都给忘啦？”
“那咋会！不信，咱和你比比哇！”
“好啊？你个小鬼还敢和师傅叫板！看来你这娃是真长本事啦！行了，你们这次路远，还要过好几道敌人封锁线，你要真不愿意骑，那就用它帮着驮点儿东西也好嘛！还有，听说你小子对上次石沙庄战斗，咱叫小李子把你拽下阵地还不愿意、想不通呢，后来还问了贺老总一堆问题也没得到答案，对吗？”看何云茫然地点了点头，方克强那张又长满络腮胡子的娃娃脸突然阴沉了下来，一把拉上他出了马圈，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边走边谈向驻地的方向走去。
“在战场上，是完成任务，还是抢救战友；是完成任务，还是冲锋杀敌，怎样选择才是对的？是这个问题吧！好，你马上就要走啦，这一走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了，所以阁老子不能让你糊涂着走！不过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咱还是先给你这娃儿讲个故事吧！”于是方克强给他讲述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那是在长征过草地的路上，我遇到一个掉队的年轻女报务员背着一部电台，因为断粮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可她始终不肯把电台扔下，直到奄奄一息时，她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同志，这部电台是通信联络的重要工具，可手摇发电机坏了没法使用，如果扔了又很可惜。所以部队首长就指示我和另一位男同志把它交到总部去。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啦，你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去保护它！为了它，那位曾和我一起的同志，还有另一位路过却没有留下姓名的男同志都已经牺牲了，现在轮到我了。记住！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你也一定要替我们把电台送到总部去。”她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后来，这部电台在我们几个同志的轮流背负下，最终交到了总部。
故事讲完了，方克强驻足眺望着远方好一阵子沉默无语。而后，他背过身去用手擦掉眼角上渗出的泪珠，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用力拍了拍何云的肩膀继续说下去，“则成，听了这个故事，我相信对你一定有所启发！在战场上，如果你是一名卫生员，你就应该不惜牺牲去救护伤员；如果你是一名接到进攻命令的战斗员，那就应该一往无前地去冲锋陷阵。这就等于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任务，当面临选择时，我们是战斗员就不能去抢救战友；我们是卫生员就不能擅自去冲锋杀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句话，为了竭尽所能去完成任务。当然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甚至是极度痛苦的！但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不讲战友情，也不是不想亲手毙敌去为他们报仇，我们不怕牺牲，前赴后继地去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那是我们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个抗日志士应承担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为了完成那些烈士们的遗愿，实现我党我军抗日救国，解放全中国劳苦大众的伟大事业。我们不是不讲感情，不讲义气！我们讲的是民族大义，是浩然正气，是忠诚报国！还有，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一名八路军战士，应当无条件地服从命令，树立大局观，也就是说，只有完成了任务，那才是真正地忠于党，忠于国家和忠于人民！你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