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与他一直往前去,不要停下来。
她从来没有跟人在这样的夜晚一起骑马奔跑过,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他的脸庞笼罩在月色中,如斯美好。
“顾渊……”
她低喃一声。
“真希望这样一刻永远不要停下。”
他垂眸看着她,月色中他的目光似乎也染上了银色,变得如月光温柔。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有种心心相印的感觉,此刻无声,亦不需多言,两颗心似乎无限地接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直到府河上亮起了灯火,来往许多画舫灯火璀璨,岸边有水榭画廊,与天上的明月争辉。
顾渊拉了拉缰绳,马儿渐渐停了下来。
楚惜情有些不舍地清醒过来,转头看去,忽然面色古怪起来。
“你,你带我到这儿?”
这大晚上河面上还有些画舫舟船亮着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岸边更看到不少男人来往其间,明灯高挂。
这里虽然不比金陵秦淮,却也是同一性质的东西,若是仔细看去,分明是画舫么!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这厮怎么会带她过来这里?
顾渊抱她下马,拉了拉她的披风帽子,“跟我来。”
楚惜情心中古怪,你见过谁约会带对方去这种地方的么?
顾渊一路带着她走到河岸边的一株大柳树旁,那里正停泊着一艘小型画舫,船头正有个艄公在那里等着,见到他们过来,忙上来迎接。
“公子来了,小人一直等着呢,您二位请。”
顾渊点了点头,二人上了船,进了画舫里面。
楚惜情好奇地打量着,见里面摆设倒也干净,桌椅板凳俱全,还挂着几幅画,几案上放着茶点,正有个满面风霜的老翁和少女坐在那里,见他们二人进来,上来见礼。
“公子,不知道您要听什么?”
顾渊淡淡道:“就那天听的埙曲。你们到外间去弹。”
“是。”那少女点头,起身扶着老翁退了出去,隔着屏风,在外面演奏起来。
楚惜情好奇道:“你这是干嘛呢,莫非是请我来游河的?”
顾渊在软榻上坐下:“不想陪我么?”
楚惜情嗔怒道:“还说呢,你瞧瞧,哪有带人家来这种地方的道理?”
“只是来游河散心的,在你家中多有不便,如今倒好说话。”
顾渊说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好了,且听听曲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楚惜情侧耳聆听,但听得一段幽咽的埙曲在夜风中响起,那曲调低沉呜咽,有种空寂古朴的古调,在这样的夜色中听来,忽然就让人的情为之动。
一旁有少女唱起了汉乐府的诗歌。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那歌声伴着曲声,回环往复,使人断肠。
楚惜情听得入迷,叹道:“原来埙曲这般好听,不枉今日来此。”
顾渊面上的神色有些悠远,似在回忆什么往事,闻言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在岸边听到这里有人吹埙曲,一时倒勾起些过去的回忆,便来此听了一回。今晚本想去见你,忽然就想带你到这里来。只可惜,这吹曲的人终究少了些感觉。”
“我听着却觉得这曲子里有故事,侯爷这般说,是因为什么?”
顾渊从怀里取了一个黑色的陶制埙。
他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那曲声跟外面的曲子完全不同,外面的曲子是幽咽哀伤,而顾渊吹起来却是透着沙场萧瑟,冷月幽幽,遥望天际,思念婉转。
楚惜情怔怔地看着他,周围的喧嚣声似乎一瞬间都远了,艄公划船的吱嘎轻响,流水潺潺的脉动,画舫上丝竹歌舞的靡靡,都仿佛消失了。
砖红色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冷俊的脸庞却透着一种圣洁的安宁和平静。
他黑眸低垂,指尖轻按在埙上,似回忆,似相思,似幽冷,似铁血中看到了战场的空寂。
他凝视着她,那曲中的思念,仿佛透过他的目光传递进了她的心,让她一瞬间就呼吸急促,悸动起来。
这样深情款款铁血柔肠的他,让她根本无法抵抗,她的心神迷醉了,痴了似的凝视着他。
直到一曲终了,她才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滚烫发软,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目光流转,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只觉得他的目光好似能把她穿透一般,让她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你也会吹埙曲?”
“是,原来是当年在军中一个人教我的,这曲子也是他教的,他很喜欢吹埙,说是他家乡的乐器。可惜,后来他战死了。后来,我就常常吹着这个曲子。”
“啊……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吹这个。”
顾渊似乎想起了过去的回忆,柔声道:“我教你吹埙曲吧?”
楚惜情笑着应了:“好啊,有你这个当老师的,我大抵也很快就能学会了。”
顾渊把手中的陶埙交给了楚惜情,楚惜情忽然想起之前他曾经拿这个吹过曲子,心中就是一跳。
他伸手过来教她,楚惜情睨了他一眼,见这家伙似乎没注意,把陶埙贴近嘴唇,按他教的按着上面的孔洞发音。
楚惜情既然学过其他的乐器,笛子和箫,自然一法通百法通,学了一会儿便也像模像样了。
他手把手教她,楚惜情一张粉颊在灯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乌黑的美眸此刻雾蒙蒙的,波光流转,朱唇嫣然,仿佛有兰麝之气。
顾渊眸光暗了下来,低头看她,眸光温柔。
“学会了么?”
楚惜情回眸凝视他,嗔道:“你手往哪里放呢,再这样我可怎么学会?”
“那我一直教会你,情儿……”他说着低笑起来。
流水悠悠,幽咽的陶埙声仍然在耳畔不停地回荡着。
不知今夕何夕。
天上的月光铺满这人间每一处,带来温柔的轻抚,带来银色的月光,让有情人在这月光中渐渐地醉了。
月光下的府河静静流淌着,那陨声也越发优美动人。
“你讨厌,哼,每回就会这样欺负人。”
楚惜情捶了他一拳,顾渊垂眸看她,目光中满是纵容,笑了起来:“你便是只能我来欺负。”
楚惜情哼了一声,拿着那陶埙试了试音,吹了起来。
“这曲子有名字么?”
“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后来给起了个名字,叫关山月。这么多年,每次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偶尔喜欢吹奏这埙曲。有时候它让我感觉回到了家乡,更加思念故土。”
顾渊触摸着那光滑的陶埙,上面有些许划痕,看起来很是古旧,有些年头了。
楚惜情喜欢这种从秦汉时就十分流行的乐器,按着那调子吹着关山月,二人只是这般静静坐着,却也有几分恬静的味道。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从来都听说你过去的故事,一直都对那些事很好奇呢。”
楚惜情很想了解面前这个男人,他在她眼里一向都有些冷峻而神秘,关于他的事多数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包括他从小的际遇,他的功绩,可是,她不满足这些,她想听他自己说。
“你想听什么?”
顾渊很喜欢现在这样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感觉,安宁而平静,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仿佛只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我想了解你的过去,侯爷不会吝啬吧?”
顾渊见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睛里满是狡黠,忍俊不禁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楚惜情低叫一声:“人家不是小孩子啦,头发都乱了!”
他大笑了起来,少有这般的情绪,一时间让她有些怔忪,谁让他平日里多数都是冷着脸呢,此刻这般,也实在是稀奇。
楚惜情稀奇地盯着他看,他笑起来的时候面庞顿时就柔和了驱散了那股冷意,仿佛一瞬间就平易近人的许多,整个人好似二月解冻了的冰河,那一刻的美丽,足以存留人心。
“你笑起来很好看呢,要常常笑才好呢,整天板着脸莫非是想吓人么?你板着脸,看着都能止小儿夜啼。我看以后大家就拿你吓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子,最管用了。喊一声顾侯爷来了,保准小孩子都不哭了。”
顾渊好笑道:“偏你这许多花样,若是我现在突然整天笑给别人看,怕是他们才以为我疯了呢。”
冷着脸有冷脸的好处,起码不会招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人的到来。
也可以避免许多的麻烦和应酬。
否则的话,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送上来给他找麻烦。
楚惜情嘀咕一句,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好嘛,可是,在我面前不要冷着脸,我喜欢看你笑呢。”
“若是冷着脸,怕你又要吓跑了。”
楚惜情轻咳一声,心道,我可不要看你板着脸呢,那天然制冷机的效果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呢。
这边厢顾渊被她缠着说故事,顾渊并不太习惯跟别人说起自己过去的事,但既然她问了,沉默回忆了片刻,有些太过久远的记忆似乎一瞬间就鲜活起来了。
那还是北元末年的事了。
他娓娓道来,低沉的嗓音在这明月清风,流水潺潺的画舫上散播开来,有种让人迷醉的磁性和悠远。
“那年家乡发大水,爹娘带着我跟几个弟妹一道逃出了家门,只是黄河泛滥,淹没了数省,朝廷那里根本不派人下来赈灾,死亡的人成千上万。当时我就跟着父母一道逃亡……”
他说起幼年时家乡发水跟父母逃亡的事,又说起与弟弟顾炎两个在混乱的人群中跟父母走失了,被乱民卷着逃亡到了两淮地区。
随着他的幽静的语调,仿佛只是叙述别人故事的平静,楚惜情却听出了其中的刀光剑影,艰难和困苦。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顾渊幼年时有一段时间沦为乞丐,生计艰难的事,却没人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
楚惜情听着他的叙述才知道当年的情景,想起来不由心疼和佩服。
当年他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带着一个更小的弟弟,却要生存下去,不知道多艰难,他都熬了过去,还能够在那时候选择了投奔陆景初的起义军,这才有机会立下战功,到后来才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