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在老婆子来说此事非同小可。
儿子没再问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黄宾回到工厂，办公室里只有林桂生一个人在接电话。
他看见记事黑板上写着：许之克、陈蓝妮今天从香港过来。
“哦！”蓝妮是来看望桂生的。上回他同桂生去香港考察，陈兴照顾周到，态度诚恳。那晚家宴，陈太太和蓝妮很热情。看来陈兴一家对人是重感情的。虽说黄宾有所警惕，但礼尚往来，理应有个表示。
“蓝妮要来你也不讲一句，我买了条大鲩鱼。我回去拿来。”黄宾朝厂长说。
“你别忙，余师傅找你。”老余是香港来的师傅。
“你不知道我今天休假吗？”
“对，那你回去好了。”林桂生笑了笑。黄宾今日神态认真，他暗自生桂生的气。今早桂生只对他说姓许的来，把陈小姐打了埋伏。
黄宾迟疑了一会儿，决定留下来看看，“余师傅找我有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了。他有事可找小祥。”
“那蓝妮呢？”
林桂生微微一笑，“你请家宴吗？”“请。”黄宾知道他故意出难题逗人，便顶硬头皮。“一言为定。”没想到他竟当真了起来。
黄宾做事从不退缩，脸上若无其事地说：“那当然。”话刚出口就感到为难，家里又窄又湿，有失礼貌。可细心一想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里便又坦然了。
可是，桂生今日神态鬼祟，你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家伙脸上阴里阴气的还是头一回！黄宾可没花这些心思，余师傅是香港来的，人挺实在，自己该去见他，看看有什么事。他明白桂生用激将法，反正我做我的，决不让人牵着鼻子走。
黄宾径直往轻胶车间走去。车间在东面地下，电炉加热、电脑自控，且设有净化污染装置，室内一尘不染，有清凉的空调，犹如坐在办公室里一样舒服。
余师傅是轻胶技师。他发海绵胶已有二十年的经验。陈兴派他来这里当技术指导。周末他便返香港度假，星期一早上过来，从不迟到。海绵胶是做床褥、沙发的重要原材料，用量大，可以说是对床褥、沙发的质量好坏有决定性的作用。你别小看这发轻胶技术，就同点心师傅发馒头、发包子和发面包一样，同一的原料，“发”的技术不同，效果就完全两样。一个泡胀胀的富有弹性，一个硬实实的象块石头。下料、配方、火候、时间、温度都十分讲究。
“老余，找我有事？”
“请你来鉴别参详一下。”余师傅递过去云斯顿香烟，然后拉他到那两张试产的沙发样品面前说。
“这小猴子！”黄宾心里高兴。小祥真不简单，三下五落二就把新没计的宫殿金龙式沙发的样品造了出来。果然是款式大方、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给人一种堂皇高贵，而又雅致大度的美感。
“后生可畏！”老余抽了一口烟，让黄宾坐到那张宫殿金龙沙发上，说：“坐得舒适吗？”
他坐下后才往靠背上靠，一种职业感使他猛然震惊。他感到一种超力的弹性，柔软舒适的波动立体实感，仿佛置身在轻飘飘的云海里，又象软绵绵地浮在清凉的湖水上。这是一种海绵胶的超力度弹性，全新的品种。
“名师出高徒。”黄宾脱口而出。他知道小祥跟老余学发轻胶技术有一年了，这后生有一股钻劲，不停地研究新配方。说实在的，余师傅在香港索雅家具厂算得上是位有经验的技师。可他的配方局限性较大，温度超过三十二度质量便不稳定，且弹跳性能也越来越不适应消费者的高要求。林桂生有眼光，晓得抓牛鼻绳子。他要黄宾专攻弹簧圈，总算过了关。虽说弹簧钢丝是日本进口的，但经过加工能跻上世界名牌行列就不简单了。别看他年轻，脑瓜比黄宾还灵。几经对比鉴定，桂生大胆选用海南麻代替原先的尼龙布做内垫，无论从坚韧度、耐磨性和通透性能上看，都比尼龙布好。床褥质量关就这样闯过来了。而且原材料是国内的，货源足，价钱相宜，且还可组织出口。同时，桂生叮嘱小祥攻海绵胶这一关，他自己也参预进去，看了不少化工方面的书籍，反复研究新配方。没多久，他们便把余师傅的技术学到手了，针对他配方的缺陷攻关。这些，老余全都看在眼里，他做这一行自是明白，只要造出了一种具有超力弹性的海绵胶来做床褥内胆，和沙发坐垫，那么幸福牌床褥的质量可望超过老牌“席梦思”了。可是这谈何容易！没想到只一年时间，他们攻下来了。“岂敢、岂敢。”余师傅连忙答道。他知道新配方很讲究科学，分子的化合和结构很有学问，且操作工艺更是严格。当然，他的经验给他们提了帮助，但毕竟是次要的。这位老师傅谦逊，他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他并不知道这是小祥从三十五个新配方中筛选出来的最佳配方。
黄宾很尊重老师傅，他能以诚待人，将自己的技术无保留地传授给小祥。老师傅心里充满着振兴中化的炽热感情，厂里的大不事情都关心过问。“余师傅，听你的意见。”
“黄厂长，我们斟酌一下。”老余手拿着一块海绵胶比划着，“可以根据这新配方的海绵特点，设计一种床褥内胆，不要那种龟背式的，那是因为弹跳耐力不够。”说着，他比划着新设计的样式。
黄宾点点头，用心地听着。他从余师傅话里得到启发，应该充分发挥超力弹跳的优势，设计出一种全新的款式。国际市场竞争就需要这样不断地出奇制胜，把优点推到最高峰上去卖广告。他觉得余师傅的设计方案是可取的。
“弹跳度可以改进得更实感些吗？”黄宾深思熟虑后提出个问题。
“可以。”老余有点吃惊，对方确实经验丰富，一眼看出了弱点，“我看只要在恒温操作上稍为注意改进就可以了。”他想了想。
“小祥是块金钢钻石，厂里该扶持好他。要是他到香港，凭这手技术就够他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给他配个助手？我们向上头请求调个工程师来，过几天就到厂了。”
“来工程师当然好。”老余抽了一口烟，“外面的大厂都设有研究设计室，专门研究世界同类产品的技术情报，不断改进产品，创出新潮流。小祥这块料子应该放在刀刃上。”
黄宾点点头。
“我看小祥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工作，这个轻胶车间是工厂的心脏，可以由他主管。”
“余师傅，你还得扶持这后生，让他多走几步再放手，对吗？”黄宾看出对方的心情，便挽留他说。当然，老余是陈老板信任的得力技师，他不愁没工作做。可是，幸福牌的高声誉无疑也会抬高他的身价，在这时候黄宾当然要表明态度挽留住他了。经过这一年在国际市场上的角逐竞争，粗心的黄宾倒已学会了从商业的竞争角度上去看人看事，通情达理，讲究价值，实效地处理事情。
这时候林桂生走了进来，笑道：
“老黄，你那条大鲩鱼翻白肚皮了。”
“翻不了肚，用大杉木盆盛着哩！”黄宾憨厚地说，“今晚家宴，有余师傅一份。”
“庆祝新配方成功！”桂生说，然后转过脸朝老余说，“质量试验得怎样？”
“二十吨压路机滚过，不见断裂，不见裂痕。”
“你看过关了吗？”
“改进一下恒温操作，可以超过‘席梦思’。”余师傅慎重地答道。
“我们不知该怎样感谢余师傅才好！”桂生高兴地说。他把同“席梦思”的对比数据试验都做过了，证明老余说对了。老师傅讲话做事都是一步一个脚印。
黄宾这才趋前说：“老余要回香港去了！”
“那怎可以呢？送佛送到西。老余，还是多待些时候，幸福厂才学步，你老师傅怎忍心走呢！”
两位厂长异口同声地说出心里话，老余很受感动。他感到自己受到尊重，受到从未受过的一种礼遇，一个工人无法得到的礼遇。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幸福厂的起飞尽自己的力量。是的，幸福厂还在学步，应该起飞啊！他情不自禁地说：
“谢谢你们的看重。”
“余师傅，次这新配方的成功，厂里给你和小祥发技术创新奖金五千港元。这区区之数你不在乎，但这是我们对你表达的感谢心意啊！”桂生拍着老余的肩膊，说得动了感情，稍停后才微微一笑：
“走，喝午茶去！”
三个人便一起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