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天国没有听到刘茜的回应声,知道她生气了。平常生活中,如果詹天国听不到刘茜对自己所言之事的应和,就知道她对此事有反感,或者说根本不赞成。两个人结婚后,詹天国为了避免家庭矛盾激化,不让孩子听到他们的吵闹声,他只能按照刘茜的意思办。天长日久,这种妥协方式已经成了他们家庭生活约定俗成的习惯。詹天国大梦初醒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哎——我想起了有一个地方可能有水,你等一会儿,我去取!”
詹天国走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地上寂静无声,刘茜焦急了,她需要水,更需要詹天国留在身边。经过这场惊天动地的大灾难之后,她深深懂得生命的宝贵,体会到夫妻之间感情的珍贵。刘茜再也沉不住气了:“詹天国,詹天国……你死到哪里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妙,人们对最亲近的人,往往会使用毫无顾忌的语言,甚至是一些与本人身份不相符或者说脱胎换骨式的粗俗语言。女人对待最亲近的男人,宛如自己心田里栽培的青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丝毫没有礼节上的那些客套,她们只有对待陌生人或者不太熟悉的人才那样温良恭敬。
詹天国提一只水桶气喘吁吁走上垮塌的楼房,高兴地喊:“老婆子,水来了。”
人的大脑在极其紧张或极其疲惫时,容易产生快速遗忘的症状。此时刘茜的大脑就处于这种紊乱状态,她听到了詹天国的声音,就一心想着詹天国,忘记了让他找水的事,也忘记了自己饥渴难忍的情形。
刘茜大声问:“什么水?”
詹天国:“咱们宿舍楼前小鱼塘的水。”
刘茜这时才反应过来,才想起了自己让詹天国找水的事。她听到丈夫拿来的是鱼塘的水,就想起了自己把家里的剩余饭菜往鱼塘里倒的事,想起了有人把粪便也倒进鱼塘,甚至有一个人还津津乐道地说:“自己拉出来的东西,鱼吃了长得又快又肥,人吃了鱼又拉出来,鱼再吃了粪便又长大了供给人享受。这就是物质不灭的道理。”
刘茜自从听了此人的“高谈阔论”之后,再没有吃过这个离家近在咫尺的鱼塘里的鱼。哪怕是有人刚刚打捞上来的、鲜活便宜、令人垂涎欲滴的鱼,她见到了胃里就“翻江倒海”,有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有几次见到了从鱼塘打上来的鱼,她竟然在众人面前差一点呕吐出来。
刘茜沮丧地说:“你喂鱼呢?”
詹天国后悔告诉她实情,刘茜是个有洁癖的人,平时不用说不洁净的水,就是凉开水她都难以咽下去。鱼塘里的鱼令她望而生畏,鱼塘里的水她更是一滴不沾。刘茜喜欢喝茶,而且她从来不喝花茶,认为花茶味道香得有些俗;她也不喝普洱和铁观音,认为这两种发酵茶和半发酵茶杂物太多不那么洁净;她只喝竹叶青茶,那种清香苦涩的味道令她神往。詹天国想把实话收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他只得应和刘茜说:“哦,那我不喂了!”
刘茜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说:“不!喂!快浇!快浇!!”
詹天国急切地将那桶水顺着那个能传出声音的小孔浇了下去,浇完了水之后,他又停了有一分钟的时间,问:“喝到没?”
地下传出刘茜软弱无力的声音:“没有。”
詹天国没有想到,从一个小孔里能听到妻子的声音,却无法将水倒到妻子身边,他认为是桶里的水太少,小孔可能又离妻子远了一点,等水流过去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妻子喝不到,如果多打几桶倒下去,妻子肯定能喝到。詹天国坚定着自己的信心,决心再去打水:“你等等。”
詹天国提着水桶又走了,他的举动被正在救人的邻居们发现后,大家都仿效他,找来了打水的工具积极行动起来。
地震以后,各县市各乡镇各个村庄各个单位都把救人放在第一位,生命是至高无上的。水则是第一可贵的,有了水才能更有效地拯救生命,有了水生命才能得到延续。许多被埋在地下时还活着的人,不是饥饿致死而是干渴致死。尤其是滚滚而来的灰尘和粉状气体冲进喉咙,让人无法叫喊,有了水才能喊出声音与外界联系。詹天国吃力地又提来一桶水,他平时很少作体力劳动,体质也不是很健壮,可是现在他却玩命地与邻居们抢水。詹天国气喘如牛:“老婆子,水来了,你等着。”
他又将一桶水倒了个桶底朝天,听到水欢快地流了下去,仿佛看到了妻子张开嘴,不断地吸取那些肮脏却能救命的水滴,他看到妻子脸上挂了几滴水珠,贪婪地吮吸着,仿佛孩子般天真。
刘茜突然暴发出愤怒嘶哑的声音:“你把水都搞到哪里去了,我一滴也没喝到!”
詹天国的幻觉瞬间像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扔掉了水桶,颓然坐在地上。鱼塘里的水,在地震到来时大部分消失了,有些鱼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自然有许多神秘之处令人费解,甚至成为永远难以破解的谜。平时鱼塘里游动着成片的鱼,每当晚霞映照在塘水表面时,成群结队的鱼贴近水面游动,形成一幅壮丽的画卷。尤其是小雨绵绵的天气,鱼群由于缺氧的原因,浮在水面或者跃出水面,此起彼伏蔚为壮观。强地震过后,池塘里的水大部分“飞走”了,池塘里大部分的鱼也不翼而飞,只有一小部分蟹、鳖和行动缓慢的鱼类留了下来。此时池塘里余下的水已经被大家抢光了,詹天国没有办法再搞到水。
詹天国两次提水浇水,刘茜却始终没有喝到一滴水,她意识到这种取水营救的办法是徒劳的,如果折腾下去会把詹天国累垮累倒。刘茜再也不逼他取水,她感到自己的体能在丧失,意志在慢慢垮掉,刘茜大脑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人营救,自己将在短时间内离开这个世界,自己“走了”是老天爷的安排,不能让丈夫陪同,那样做未免太自私太狠毒,她要在“走”之前,让忧心如焚的丈夫离开这个地方去休息,让他平静地面对现实,不能让他知道情况后悲痛欲绝,也死在这里。刘茜宽慰自己说,一个人在“走”之前要积德,不能到了阴间后还留下一些遗憾。
刘茜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下来,她说:“天国,你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詹天国不想离开刘茜,他认为只有守在刘茜的身边,自己的心灵才能得到安慰,精神上就不会痛苦。如果在刘茜最需要的时候离开她,自己将悔恨一辈子。詹天国坚定地说:“我陪你,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等待救援队。”
04出轨
刘茜被丈夫忠贞的爱情所感动,她知道詹天国在废墟上陪伴她度过了两个昼夜,她不忍心让他再陪伴下去。刘茜在青春期不是一个安心向学的女孩。她刚满十七岁那年,县城里一个民族剧团的导演看上了她的容貌,导演以选演员为借口,约她星期天到剧团试镜头,她从导演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刘茜估计这个导演并不是单纯为了试镜头约她,起初她不想去,担心去了以后发生意外。然而她又控制不住跃跃欲试想当演员的心情,那个时候大部分漂亮的女孩都向往这个职业,演员的风光让和平年代的年轻人垂涎欲滴,而导演就是培养演员的伯乐,此导演威武英俊的面孔和高大魁梧的身躯让她找不到北了。那年导演三十六岁,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在小小的县城里,导演的声誉不太好,县城里许多人说他是一个玩弄女性的坏家伙,可是被玩弄的女人没有一个揭发他,在剧团的人告发他、公安部门的人调查他时,那些与他亲密接触的女人还替他辩护。导演的专业水平是被县城里的人认可的,这个导演确实有艺术天赋,他导的几个戏都在本省评上了奖,有一出戏还在全国文艺汇演中获得了二等奖。这在小小县城的文化艺术领域,是一个非常荣耀的光环。在这个光环的笼罩下,导演私心膨胀为所欲为。刘茜的出现让他又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把刘茜约到自己的宿舍。本来剧团为他分配了职工宿舍,而且是一套三居室的、属于专家才可享受到的那种宽绰的房子。他把爱人与孩子安排在三居室的宿舍,又向团长提出要一间单身宿舍,说要在单身宿舍里进行创作。团长自然不想得罪这个“大腕”,就给他特批了一个安静的一居室,那天导演就是把刘茜约到了他的一居室。刘茜为这次试镜头还着意化妆打扮了一番。导演把房间布置得温馨浪漫,特意买来几枝玫瑰花插在一个紫色的玻璃瓶子里,一条红色的绸缎挂在床头上方的维纳斯木雕上,显示出在小县城里算是超凡脱俗的艺术品位。刘茜进到房间就被导演别出心裁的布置惊呆了。她喜形于色地浏览着室内的布置说:“大导演就是大导演,这么一个小房间也布置得别出心裁。”
导演说:“你要是经过我的手打扮一番,绝对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不信咱们试一试。”
“真的?”
刘茜天真地问,眨巴着那双青春亮丽的眼睛,似乎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