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继宗的系列散文《憨憨的父爱》
公羽
曾经被作为封建礼教的核心而倍受批判的“仁”，却始终顽强地深藏于中国老百姓的心灵之间，即使是在“文革”期间那样的政治高压之下，“仁”依然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屈不挠地表现出来。林继宗的系列散文《憨憨的父爱》中描绘的那种父爱，就是“仁”的一种顽强表现。
其实“仁”作为儒家学说的思想核心，其由血统而政统而道统的思想路径，虽然能为封建统治阶级所用，其不遗余力地维护腐朽落后的封建极权统治的负面作用是理应倍受批判的，然而它的形而上的层面，却是我国几千年文明史志士仁人辈出的思想根基，也一定程度地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其“仁者爱人”、“里仁为美”、“亲亲仁也”、“泛爱众而亲仁”、“恭、宽、信、敏、惠”的基本道德理念，也潜移默化地铸就了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做人的美德，是符合人类社会和谐发展的基本方向的，是一种最为极致的人性之美，是理应受到尊崇和发扬的。
“仁”作为人的本性的最高表现，作为人的美德的最高概括，几千年来已深深地积淀在中国老百姓的潜意识之中，成为老百姓做人处世的最基本的行为准则。林继宗散文《憨憨的父爱》中的父亲，那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写的父爱，正是这种美德的最好注脚。而这种父爱的升华，这种仁的美德，在我们建设和谐社会的今天，我想不仅必须给它以出路，而且还很有弘扬光大之必要。
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一文，以饱蘸热泪的笔触，深情地描述了父亲的一生。“父亲做过肩挑小贩，卖过糖葱薄饼，炒过板栗，担过‘八索’（挑夫），替药商带运过药材。此后又与人合资，开过旧家俬店，公私合营后，成为家俬店的店员，直至终老。”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却有一个让当今的亿万富翁赧颜的仁爱胸襟。靠他的勤劳和节俭，他不仅能够养活一个八口人的家庭，而且还收养了四个养子养女。父亲不仅十分地爱惜他自己亲生的儿女，对于收养的他人的儿女他更是倍加疼爱。文中的“我”就是父亲所收养的儿女之一，“我”得到的爱，就是父亲超出一般父爱的“仁者爱人”的集中表现。
父亲的爱是无声的，如同春夜的细雨，然而却是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
父亲非常喜爱吃猪血，因而时不时带着“我”去吃猪血，花五分钱买一碗，父子共享。可是他只喝些猪血汤，而猪血几乎全归“我”吃。“我用筷子夹着猪血硬往父亲嘴里塞，他实在推不过我，才勉强象征性地吃一口半口的。”
“我”初中毕业时，适逢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家里更穷困了，“我”只好辍学做工。先是拉煤，后是赶海。拉煤又苦又累，赶海充满着惊险。“父亲心疼我。第一次赶海时，他非要跟我一起去不可，实在拗不过，只好让父亲当了一回不离左右的保护神，可是也让海友们笑话了许久。”后来父亲虽然不再跟着去了，但“放心不下的双亲无可奈何，估约我回家的时辰将到，便会不安地在门口走进走出，直到远远看见我的身影，才惊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迎了上来”。这种情景自然便会让人想到朱自清《背影》中的父亲，他们都同样有一种中国传统的宽厚仁慈的父爱。
传统的潮汕妇女不仅以相夫教子为己任，而且以勤俭持家、尊老爱幼为美德，在艰难困苦之中尤其能体现出她们温良恭俭让之贤惠德行。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困难时期，常常能够见到尽量让丈夫和儿女多吃一点而自己则节衣缩食的潮汕妇女。“我”的母亲就属于这样的潮汕女性。在那经常以瓜菜代粮食的日子里，“母亲把父亲和我列为重点照顾对象。煮白粥、菜粥或地瓜粥时，便用竹篾编的饭戽子，从粥中戽出两碗干饭，一碗给我吃，一碗留给父亲。我像饿虎扑食，七口八口便将那碗饭吞吃精光，还用嘴巴舔着碗沿，才不甘心地缓缓放下碗筷。父亲终于回家了，他当然知道我没有吃饱，看看剩下的那碗干饭，又怜爱地看着我。于是，他总开口对母亲说，他已经在外头吃了一碗汤，或者一碗草粿，半饱了。阿宗正在长身体哩，来，来，来——父亲一动筷子便将半碗干饭拨进我的碗里，让我坐在他身旁，美美的一块吃饭。不久，父亲的秘密让我发现了：他在外头什么也没吃！”这是何等高尚的母爱和父爱啊，只可惜而今社会已不多见，我们只好在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中重新分享这种父母之至爱了。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经济困难时期，不少人饿得得了水肿病。政府为照顾这些病人，便分配给他们少许糠饼以缓解病情。“我”的父亲也得到了这种殊遇。但每当父亲掂起那几块可怜的糠饼时，总还是要背着母亲悄悄地塞一些给“我”。宁可自己挨饿受病，也要让自己的儿女多吃一点，少受病挨饿，这种爱是多么的让人刻骨铭心哪！
父亲对“我”是这样，对其他收养的子女又如何呢？有人说，田要自耕，儿要亲生。而父亲却有让更多的人倚靠的宽阔胸怀。他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养人一子，就是不算造浮屠，心也甘呀！”因此他一向对自己的儿女和所有的养子养女视同己出。香港与汕头近在咫尺，然而未回归之前却如同天涯海角。大姐也是父亲的养女，远嫁香港的大姐，父亲和母亲一样一直牵肠挂肚，时时念叨。父亲直到弥留之际，还不断地叨念着大姐的名字。
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父亲能够给予的爱可以说是很少很少的，然而儿女们得到的却是很多很多的，因为那是父亲倾注的全部的爱。对自己（包括收养）的子女是这样，对邻里，对他人的子女，父亲又何曾不是这样。邻居拉里“从小就驼背，又不能直立，只能爬着走路，那样子又怪异又好笑。我曾站在他背后笑着看，还学他的样子，被父亲发现了，狠狠地克了我一顿。父亲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变白了，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后来“我”和拉里成了莫逆之交，就常常受到父亲的赞许。父亲一有东西带回家，总是“我”一份，拉里一份。一次，一条大恶狗追咬拉里，父亲看见了，一声大吼，便扑上去同恶狗搏斗，腿也被恶狗咬伤了。
以上就是林继宗《憨憨的父爱》一文中的父爱，毋庸多说，这不是一种普通的父爱，尽管这只是过去中国老百姓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然而这是一种澄澈无私的父爱，一种比博爱更加纯粹的大写的父爱，一种永远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父爱，它就深藏在中国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心灵之中，源于几千年前那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仁”字。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中的父爱为什么那样感人，那样撼人心弦？就因为作者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爱，就因为所有的语言都来自作者的真情实感，所有的情感都发自作者的肺腑。文贵情真，这就是《憨憨的父爱》一文的优长之处。而文亦贵凝练，这亦当是《憨憨的父爱》一文有待提升的不足之处。愿作者勉之。
丙戌仲春写于南海之滨一尘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