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克城，成怀珠西去古县镇，郭兴堂郭崇仁南去红道乡。分手了，郭兴堂郭崇仁突然犹豫了。这是他们参加革命的第一天，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又缺乏牺盟会的实际参预，那是必然的茫然。
怀珠，你对抗日宣传工作有经验，我们回去后，从哪儿入手呵？郭兴堂问，仅凭这一腔爱国热情，还不够呵。
你教我们一下，用什么办法。郭崇仁说。
首先把群众发动起来，团结一批爱国青年，利用各种场所，宣传抗日救亡，一家一家去宣传抗日救亡的重要性。成怀珠说，我们有牺盟会的支持，有广大群众爱国的抗日觉悟，老百姓也支持我们。
那接下来怎么办？郭兴堂问。
杨部长不是说了嘛，发动群众后的下一步工作，就是成立农救会妇救会，抗日基层组织。成怀珠说，成立抗日基层组织后，才能够更有效的为抗日工作。更迅速的对抗战工作，给予抗战以支持，包括支前军粮等。
我们明白了。郭崇仁说。
遇到事情我们多联系，牺盟会也会派人指导你们的工作。成怀珠说，牺盟会坚持在山西守土抗战，这样的形势有利于抗战工作的发展。牺盟会的性质，虽说是阎锡山联共抗日的群众组织，真正的领导者不是阎锡山，而是共产党的薄一波。这个薄一波也是咱山西人，牺盟会的青年抗敌决死队，都留在了山西境内抗战，而阎锡山却带着人马逃跑了。不管是国民党，或是共产党，谁抗日我们就拥护谁。
国民党和共产党，他们的根本区别是什么？郭兴堂问。
我简单的解释一下，一目了然呵。成怀珠说，国民党是为少数的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服务的政党，我们这个中华民国，提倡自由、平等、博爱。维护的却是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利益，而不是广大劳动者的利益。也就无从体验自由平等博爱，实际是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剥削制度。共产党是一个无产阶级的政党，反对剥削与压迫，保护的是广大劳动者的利益。听明白了嘛？
郭崇仁说，我们当然倾向于共产党了。
郭兴堂说，我想多半人，都会拥护共产党。怀珠，那个杨部长是不是共产党呵？你们说的话差不多呵。
反正我不是。杨部长是不是，我不知道。成怀珠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选择，跟着共产党走。
牺盟会内，都是谁是共产党呵？郭兴堂说，既是倾向于共产党，不跟共产党接触，怎么加入共产党的组织呵？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们的工作是为抗战工作，但也是完成共产党的抗战工作，和抗战工作任务。成怀珠说，这次来蒲县与鬼子打仗的八路军，就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抗日队伍，那我们还不是为共产党工作嘛。
当然是。郭崇仁说，可我们还不知道，谁是共产党呵。只有找到共产党的组织，我们才能够更深刻的了解共产党。
你们安心工作，共产党的抗日组织呵，很快会在我们中间出现。成怀珠说，我们的工作越努力，就会早一天加入共产党的抗日组织，甚至加入共产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等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们。
我们等着。郭兴堂说，也会倍加努力的工作。
为了早一天见到共产党，我豁出去了。郭崇仁说，听怀珠说的话呵，共产党虽然不在我们身边，却关注着我们的工作。经过一定的考验，就会出现在我们的跟前。怀珠，我猜的对嘛？
对。成怀珠说，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成为共产党中的一员，参加这个为劳苦大众，谋幸福的组织。
我们有信心。郭兴堂说。
保重。郭崇仁说。
再见！成怀珠说。
望着他们的背影，成怀珠内心泛起苦涩，假如不是组织纪律，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们，他就是共产党员。
差不多到了临夏的季节了，北塬的蝉还没有唱响。
最初听说儿子辞掉银号的消息，成立志宽和的笑了。战争已经遍燃三晋，也一定烧到蒲县来。太原临汾的皮货路子断了，蒲县的银号，也早晚会在战火垮掉。儿子参加牺盟会，为抗战出力，也是他期望的事儿。不打败鬼子，不管是皮货，或是银号，所有的买卖都不会恢复。
成立志看见儿子的时候，他正倚在树干上，晒着日头吹旱烟。一面想鬼子啥时候来到北塬，一面想什么时候打败鬼子……
儿子奔下塬来的时候，沟里到处升腾着炊烟，在稀薄的夕照光辉里，再也缠袅不出，仁义村曾经的安祥了。那攀附在最后霞辉里的希望，一如随云飞逝的烟霭，那样的迷茫。又因了那乱糟糟的缠绕，找不到了方向。
他望着渐行渐近的儿子，高扬着烟袋大声问，你咋回来了，日本鬼子打败了？我还没见枪响呢。
成怀珠笑着不回答，到了跟前撂下包裹，接了老子递来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了，笑说爹，那鬼子要是那么不经打，还能从东北折腾到山西来。这抗战没有个三五年，打不败小鬼子。最多十年。
乖乖，用这么长时间呵？成立志摇头说，那我这皮货生意，不是没了指望嘛？这来中国的小鬼子，不会有几百万吧？
这我可说不清楚。成怀珠说，反正来的不少。
那就揍他狗日的，一个一个的打，总有打干净的那一天。成立志说，这小鬼子，怎么着也没有中国人多。
牺盟会说了，跟小鬼子，这是一场持久战。成怀珠说，不光抗日组织作好准备，老百姓也要作好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
你咋回来了？成立志又问。
回来也是为了抗日，发动群众支援八路军打鬼子。成怀珠说，抗战人人有责，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
支援打鬼子，老百姓没二话。成立志说，不打败小鬼子，老百姓没太平日子。你就是回来，带这个头的吧？
成怀珠笑着不响。
成立志敲着烟袋锅说，我出十石红桃黍。
二十石。
成立志异样的看着儿子，坚持道，十石。
二十石。
那窑里的粮食，都拿去抗日了，今年的年景又让鬼子给搅了，来年减了年景，还不饿肚子呵？再说了，我手里还压着几十张皮货呢。
你咋知道明年减年景了？成怀珠问，又是好年景呢？八路军来了两个团，寻机在蒲县很揍鬼子一顿。几千人呢，二十石粮食，不够塞牙缝儿。
那仗要是打败了呢？成立志说。
肯定打赢了。成怀珠说，八路军不是阎锡山的地方军，也不是中央军，是民族抗战的希望。不会败。
二十石，就二十石吧。成立志无奈地说。不是为了抗日，打败小鬼子，我舍不得剜掉身上这块肉。
成怀珠听了，舒心的笑了。至少他取得了回村工作的第一步胜利，对接下来的工作，充满了无比的自信。
老大，你咋回来了？母亲站在窑前问，你爷们说啥话呵？回窑吧，外面都黑了。这么闷，不会落雨吧。
成怀珠挪一步，搀扶老子倚了树干站起来，爷们儿一左一右，慢腾腾的裹在缠绕的暮色里，踱进窑里去。
儿子德顺迎头扑来，叫一声爹。
那一年儿子会讲话了。
史迟娥是积极支持丈夫，参加抗战救亡工作的农村妇女，这在封闭的北塬并不多见。因了成怀珠进步思想的引导，区别于那些庸常的农村妇女，对抗战救亡有良好的思想觉悟。成怀珠在县城参加牺盟会时候，在家务农活等言行上，给予了积极的支持。她知道国家和无数个家庭，是无法剥离的整体。一个丧失主权，沦为殖民地的国家，是一个被侵略者奴役的民族。不仅倍受屈辱，且永远没有和平。
灯芯跳一下，熄灭了。
窑内窑外异样的谧静，没有无序的虫鸣，因为那即将到来的夏季，在最初的春雨，还不足蕴藏燥热和浮躁。那地表下越冬的虫子，还没有在惊蜇的雷雨声重获新生，在流火的炽阳下，纵情狂歌。但成怀珠内心的抗日热情，比那即将到来的夏季。更加炽热和疯狂。那在学生爱国运动中受伤的热血青年，从太原回到北塬，似一匹带病的黑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莽撞了许多年，终于冲出了黑暗，溶合光明中去。这是他加入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后，第一次回到北塬，注定这个不眠之夜。
成怀珠无法不为这一夜激动。
妻子在他怀抱里絮语。
啥时候回去？
不清楚。他迷醉的说，等八路军打完这一仗，组织上会重新分配工作。杨部长说了，不管在哪儿，都是为抗战救亡工作。
那你就留在塬上。
那要服从分配。
真要分配了，你说的组织上，还会留你在塬上。你熟悉这儿呵，便于开展抗日工作。外乡人来到北塬，生分不是。
有道理。杨部长和李县长都说了，基层组织的建设，直接影响抗战的进程，很重要。或许你分析对了。
那你就在村里，建设你们的组织吧。凡是抗日的事儿，我支持你，决不拖你的后腿。放心了吧？
你我还不了解呵。很多事情要取决于形势的变化，假如牺盟会一直领导山西的抗战救亡工作，我还会回去。假如阎锡山又回山西了，我会不离开村子，或者不离开古县镇。去留阎锡山说了算。
他不是逃跑了嘛？
他的魂留在山西。
噢……
回到北塬的头天晚上，很快也很慢长。
天亮了，他突然阖目睡去了。
成怀珠在仁义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闾长成福挺。山西境内实行抗日编村制后，村改称闾，保长成福挺就成了闾长。名称变了，不变的还是村官的事儿。成福挺大不了成怀珠几岁，他们是本家爷们儿。
福挺哥。
成怀珠在去成福挺窑里的路上，撞见了成福挺。
咋是你呵？成福挺问，你不是去了县里的牺盟会嘛？
我还在牺盟会，跟着他们抗日呢。成怀珠说，你不知道鬼子占了县城，都迁到克城了，在那儿继续抗日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