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千碎此时的表情很痛苦,倒不是怕死,或是被负罪感折磨,而是面对这么多人,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下嘴。他打了一个超响的饱嗝,悬崖勒马,为了使自己不致于被撑死,他决定离开。村民们没能拦住他,但也没有善罢甘休,决定出去找帮手,俗话说,皇帝都有穷亲戚,村民中有人竟然能跟丰都的鬼吏搭上线,具体情况不清楚,有消息灵通人士说村长是个裸官,儿女都先移民到了丰都,不过这一情况未得到当事人确认。丰都城却真的破例派出诡捕头,暗中插手这段骨髓公案。
由于骨髓的累积,席千碎身体机能有了突破性的发展,但脑子对于体外物质的敏感性和排斥力,比其它器官都要高得多,脑子的发展由此滞后。间歇性头昏脑涨,只是表面小症状,最大的问题是,脑子越来越不能控制躯体,特别是****方面的冲动。从理智上来讲,席千碎警告自己别去接近晶晶,不然会失去控制的把她当成最纯粹的骨髓捐助者,但他的身体,特别是下半身,则毫无顾忌。丰都城的诡捕头极少到这边来出差,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功力大减,使得席千碎一次次侥幸逃脱。他本可以彻底的远走高飞,脑子想走,但身体舍不得离开晶晶。这段时间,与其说席千碎是在跟诡捕头搏斗,还不如说是他自个儿的脑子和身体间的搏斗。
身体越来越占上锋,脑袋则愈加耷拉,背也驼了起来。脑袋还在顽抗着,一脑门的汗,但脚步却向邬晶晶的住处越挪越近。小席知道,当前肢着地,脑袋彻底垂下时,他就真的会返祖,只供欲望的驱使。反抗还在继续,但下体通过脊髓,向大脑传达着跟晶晶缠绵,还有撕咬的画面,如同投影仪一般……
这时诡捕头们又从天而降,由地迸出,席千碎的身体马上做出应激反应,抵抗并逃脱,这些招数本已成了他的第二本能,但这回脑子拒绝配合,它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克制自己的机会,就是让自己被诡捕头抓回丰都,从而不会伤害邬晶晶……当时的席千碎还留着长发。
经历了这么许久的闪回,终于又回到了牛棚中。席千碎此时仍然还是长发,只不过是假的,悟空变出来让他戴上的。他的嘴还是粘合着,只留中间一个小孔,用来通过秸秆吸食泔脚水,或者吹笛子和口哨。他不能讲话,上面这些往事,都是用手语打出来的,当然是简略版内容。
小馗听这冗长的往事,都听得呵欠连天。因为在他工作的地方,每一位都有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往事,可供回忆和饶舌。
悟空挠了挠头:那就是说,你是心甘情愿被抓到这里来的?
席千碎点了点头,这不用打手语。
小馗这时又插了一句:既然你本可以逃脱,故意被捕,那是不是代表,你想离开时,就可以出去?
席千碎没有看小馗,仍然对着悟空打手语。
悟空领会,淡笑一下。
小馗又有点恼了:大圣,他用手比划什么呢?
悟空:他说,你刚才这话,到底是在批评丰都形同虚设太无用,还是在捧杀他来去自如没烦忧?!
小馗继续冲动:你这家伙,嘴皮子粘住了,还要耍,真是不知好歹!
悟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些,继续问席千碎:也就是说,被关在这的八年里面,你从未出丰都一步?
席千碎又是简单的点了下头。
悟空感叹的说了句:那看来也不用问你,昨日未时三刻到申时一刻,你在哪,做什么……
席千碎还是点点头,但这头点得沉重又颤抖。
他抬起头来,很动容的打手语,意思是:晶晶就是在这时间里,被杀死的?
悟空也诚挚的点了下头,接着问了句:在这丰都里,你的骨髓癖好怎么办?
席千碎苦笑下,继续打手语:八年不吸,足以让我把它忘了!
小馗又阴阳怪气的没好话:也足以把邬晶晶忘了吗?
这回,席千碎转头盯着小馗,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也足以让小馗感受到压力,他也觉得刚才那话,有一点过分。
悟空:邬晶晶的前夫对你和她的事知道多少?
席千碎:我跟她的事,当时很出名,好象都被唱成了小调,排成了大戏,还会有谁不知道?
悟空:那戏里面你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角罗!
席千碎:难道你觉得会把我演成一个大情圣吗?
小馗这时又上来插了一句:你说自己从来没离开过丰都,那为何外面的事知道得这么多?
席千碎:那就得问看守我的十大鬼差,为何那么喜欢把外面的事跟我说?!
小馗:鬼差不会这么无聊!
席千碎: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太无聊了,最好是希望我忍不住,从这边逃出去,他们也就可以到花花世界去再走一遭!
小馗:你是以狂魔之心,度鬼差之腹!
席千碎没再跟小馗争辩,把最后一口酒喝完,酒的味道应该不错,但他是皱着眉喝完的,没准让他想起之前埋醉剑客那地儿的酒壶里,酸涩的那一口。大圣上前把他的枷锁再铐上,神情有点漠然的离开那牛棚,还揣着那管骨笛,小馗的怒气未消,也离开。席千碎没有目送二位离开,倒是转头向墙角的泔脚水桶里看了一眼,似乎还惦记着,说完了往事,肚子又饿了。
告别了鬼差,从丰都出来,两位披星戴月。小馗怒气在夜风中慢慢散去,倒也不言语。大圣脑子转了几圈后,神经放松了。他转头问小馗:小馗,你为何不问我对那席千碎的话怎么看?
小馗:不问也知道你很相信他!
悟空:一个男人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女人,宁愿被抓起来,难道不感人吗?
小馗:但偏偏这个女人,最后还是死了,骨髓也被吸光了。
悟空:刚不是也跟牛头马面核实过了吗?他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牛棚里关着。
小馗:没准他们也是百密一疏,让这个狡猾的吸髓狂魔给耍了。
悟空:没根据的事,就别多想了。如果他真有办法逃脱,又控制不住吸了晶晶的骨髓,那他现在一定是生不如死!我不觉得他还能像刚才那样,有闲情逸志,从头到尾回忆那段往事!
小馗:姓席的没准就希望你把他想成一个大情圣。
悟空:小馗,你就喜欢把话绕来绕去,但这样能绕出什么结果来吗?会让你显得高明,有世外高人的玄妙吗?
小馗不语。
悟空:要验证他能不能自控,还不简单,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馗想了想,恍然:但骨髓从哪来啊?
悟空:你捐点不就行了?
小馗:啊!我能捐的,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悟空:那你回去找牛头马面一起捐啊!
小馗:大圣,那你呢?
悟空:我觉得他已经摆脱了吸骨髓的欲望,那样我捐我也是白捐。对了,倘若你也相信,也可以不捐……
小馗想了想,咬了咬牙说:我捐,再找鬼差一起捐,我偏偏不相信狗能改得了****!
悟空笑了笑:那你就留在丰都城,做你的实验吧。
小馗:大圣你呢?
悟空:找个地方睡觉,明天一早去白骨洞!
小馗哦了一声,重回丰都城去了。
第二天一早,悟空吃了几个花卷,一碗豆浆,上了个大号,刷了个牙,洗了条内裤,还有鞋袜之后,一个跟头翻到云端,然后落到了白骨山山脚下。这白骨山从远处观望,跟一般高山没什么太大区别,也有树有鸟有花有草,但到近处凝视,就会发现那些都是假的,是用一种类似于珊瑚质地的材料仿制而成,做得很逼真,可只要一被触碰到,立马就化为齑粉,比含羞草还要敏感,反应还要大,仿佛一被碰了,身子就不干净了,只有自寻死路,才能保持自己名节的意思。悟空起初挺好奇,用手碰了好几片叶子,叶片很快枯萎成粉末状,没有泛黄,却是白色的,像骨灰一般。他自然是顽皮好奇的,接着去摸一根参天大树的树干,整棵树的树皮一圈圈,由下而上裂开,里面裹着的木屑飞扬出来,一时间遮天蔽日,让悟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只白翅交嘴雀扑腾的飞了起来,动作很流畅,不呆板,却被悟空喷出的鼻液击中,也变成了白色的骨灰,风一吹,散了。
白骨山上没看到累累白骨,但整座山上的林林总总,都朽到了骨子里,一触即灰。悟空止住了好奇,开始寻找白骨洞。踏出去的每一步,居然也能踩出一脚底的骨灰来,这让悟空蹑手蹑脚的,生怕哪一脚踩重了,就把整座山都给踩散了。爬了好一阵,都没看到白骨洞,更不用提96号。悟空跺脚,念口诀,却招不来山神,土地也没踪影,悟空寻思着,此地的这俩老头,不会是因为骨质疏松,早一步尘归尘,土归土了,也没别的老仙头再敢来顶替,除非他嫌命太长。悟空又找了一阵,还绕着白骨山低空飞了一圈,也没发现有白骨洞。他犯急了,对着山高声喊了一句:有没有……妖……
“精”那个字还没出口,白骨山顶上有了动静,倒不是白骨洞尘封的石门打开,也不是白骨精出来迎接贵客,而是悟空的高喊声都能把山头给震了,像雪崩一样,灰飞烟灭而来。悟空没有凌空跳起,而是由着被裹胁,最多就是搞得灰头土脸一些。少顷,空气中又变纯净了,悟空轻轻的拂了下身上的尘灰,在为下一步该怎么办而犯难。内心烦躁,却又不能在这脆弱敏感的白骨山上发泄,那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正当无计可施时,却平白无故跑来一条狗,从外形看,瞧不出是什么狗。但不是因为它是多稀罕少见的品种,而是因为它身上没皮没肉,只是一堆狗骨头,坚强的支撑起一副狗模狗样。通常的狗嘴里咬根骨头,而这只可称为狗骨精的家伙口腔里塞了块小肉,不停的嚼啊嚼的,虽说牙齿是有的,但它估计也知道,把肉咽下去是毫无意义的,于是就一直当成口香胶般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