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此时紧张万分,好象将死的是他自己一般,向来不果断的他还在天人交战,还在犹豫值不值得为孙悟空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时他鼻子一痒,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钟馗已经好几百年没打喷嚏了,他把这当成一份启示,于是下定了决心,向着摆放生死簿副册的屋子走去。
如果说地府刻板的要死,没有一点创造力和反向思维的话,也不尽然。就拿存生死簿副册的屋子来讲,通常会被想象成类似藏经阁那样的所在,但恰恰不是这样,那里粗看上去,就是个柴房,里面层层叠叠的,自然是一捆捆的柴火,但内有乾坤,副册就被包裹其中。这屋子的守卫也很松懈,反向思维贯彻到底。钟馗来到屋外,察看了下周围环境,他不禁在想,副册藏在这里,固然令人想不到,但只怕不明真相的地府群众,哪天柴火短缺,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个所在,把柴火搬出来付之一炬,就坏了大事。
钟馗想着,不由一笑,笑容很短,他马上收拾心情,进了屋子。这屋子盖得很结实,不是豆腐渣工程,毕竟地府不像别处,偷工减料的话,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而不是非得等到地震时才现出工程原形。钟馗抓起一根柴火,像掰玉米一样撕开外面的伪装,露出里面的生死簿副册。掰了几次,弄清屋子里排列的规律,很快就推测出猴属生死簿摆放的位置,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钟馗脸上的笑容又浮现,但这回笑的时间比刚才还要短,只有一刹那,也就是一念,二十分之一瞬,四百分之一弹指……
这屋的门虽然没有吱呀的被推开,但有人穿门而进。门在一个法力普及的地方,打个滥俗的比方,就像是聋子的耳朵。进来的家伙脚步很轻,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是悬浮着进来的,只扬起了一点灰尘。钟馗的听力并不突出,但他有另外一种本事,从长相上也不难看出,他不是一个爱清洁的主,住的地方也是积满了成百上千年的灰尘,沉淀下来就跟个地质层一般。长久住在那种环境里,钟馗对于灰尘的气味特别敏感。所以进屋的这位虽然手不把门,脚不沾地,没弄出丝毫动静,但他鞋底带来的一点新灰尘,弥散开来,被钟馗的鼻子捕捉,差点促使他打出几百年来的第二个喷嚏。
钟馗的右手不由一抖,抓住一捆柴火让自己镇定,他对这灰尘的气味感到诧异,但眼前的情形由不得他细想,因为进屋的是十代冥王中的秦广王,专司人间寿夭生死册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主管第一殿,长得并不吓人,倒有几分阴冷的儒雅。此情此景,钟馗必须出来现身,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多了个孙悟空,拿着根绣花针般的金箍棒,正对准钟馗的耳朵眼。看样子如果钟馗不配合,他就要让金箍棒变长,贯穿钟馗的脑子。这孙悟空当然也是钟馗分身扮的,他一人同时分饰两角,就如同戏曲里有女角,一人演起猪八戒背媳妇的戏码,只是胯下那猪头是假的。
钟馗怯懦着,好似被身后悟空的淫威所震慑。悟空弹眼落睛,调动着脸部每一块肌肉来吓妖,还包括那些根毫毛。他强硬的夺过钟馗手中的柴火,也就是猴属的生死簿副册,查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荡漾着淫笑。钟馗等于是一人演两个人的戏,元神分裂着,一边淫笑,一边还要装出可怜样,他很怕自己的这点伎俩被秦广王一眼看穿,此刻他又有点后悔了,依然只是一刹那。
秦广王还是没动静,不说话,也没表情,泥塑一般,可愈是如此,钟馗愈是惊惧紧张。孙悟空只顾着把副册翻开,这时才想到没带笔,也顾不了那许多,干脆把有自己名字的那纸片,撕了下来,正往嘴里塞……就在这节骨眼上,秦广王还是没有动静。
这就太诡异了。此时钟馗的鼻子又痒了起来,他不自禁的抽了两下鼻子,又闻到了秦广王鞋底下带来的灰尘,他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肯定这气味不属于地府,可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又在地府里闻到过?
是不久前孙悟空大闹地府的时候,他脚底下那富含花果味的泥土芳香。
秦广王好象看透了钟馗的心思,一下子挤眉弄眼起来,他自然就是孙悟空幻化而成的。紧接着一个箭步上来,夺过钟馗身后假孙悟空手里的纸片,吞了下去,津津有味的模样。钟馗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孙悟空:大圣,你应该早看穿我是在帮你,为何还迟迟不现真身?
悟空这时还是秦广王的模样,笑着问了句:你是叫钟馗吧?
钟馗:不错。
悟空马上接了一句:小馗……我看你演得那么起劲,不想扰了雅兴!
钟馗给足他面子,唤一声孙自封的大圣称号,没想到他竟然叫自己小馗,钟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他不在这种细枝末节,虚头巴脑的事情上纠结,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孙悟空这个朋友,就一定得交下去,因为已经没退路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真的秦广王来了。
悟空也倒吸了口凉气,巧合得也太接二连三了吧,他急忙现出大圣本色模样,而钟馗也把身后的假悟空给收了,那分身的血肉缩回脊梁处。悟空脑子一转,干呕一声,把适才吃下去的纸片又吐了出来,吹口气弄干抹平,又平摊回手头那本副册中。钟馗在旁看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时间回转,只不过是被妖工制造出来的。
面容冰冷的秦广王又推门进来,钟馗和悟空看着他,悟空也拿金箍棒对着钟馗的耳朵眼,胁迫着。秦广王嘴里吐着凉气,离嘴后化成水雾。悟空见状,也呵了口气,却不见嘴边起雾,直叹自己的酷劲不足。三人之间没有这种对峙场面下会打的嘴仗,看来都是久经考验,见惯场面。秦广王从怀里拿出又一本册子来,跟悟空手里的那本相仿。悟空疑惑,钟馗也是。
悟空:怎么还有一本?
秦广王还是没笑:这是又副册,狡兔都有三窟,何况生死簿。
悟空:也罢,毁了这三本,老孙就长生不老了!
秦广王依然没笑:猢狲,你就不怕还有第四本?!
悟空笑:你久居地府,难道没听说过死不过三的说法吗?
秦广王听到这话,再紧绷的面容也舒展开来了:你这没文化的猴头,连平卷舌都分不清楚!是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