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空的目光从王青青脸上移开。
地面上，有阳光穿过小树落在地面的阴影，有斑驳光线里的尘埃飞扬，有风拂落叶的翕动，有时光静止的充足和幸福感。
但景空燥热难当。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在之前的人生里也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他很开心，有种莫名的情绪和感动流淌在身体里，从心脏出发穿梭在全身每一处，有种多年前下山偷偷喝酒后的眩晕感，他很想说，谢谢，可以。
但他不能···
景空想起方丈曾经说过的，“静心。静心。心静自然清醒。”
良久，景空的目光回到王青青脸上，王青青的眼睛里，跳跃着两团小火苗，景空说：“抱歉，不行。”
王青青愣了愣，目光里闪烁着的光芒有些黯淡，但很快回过神，“好。”
王青青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勉强，又耸了耸肩，“其实，你拒绝的时候可以婉转一点，比如说，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么坚决干脆真的好吗？”
王青青拂了拂眼前的刘海，嘟起嘴巴，有些俏皮。
景空嗫嚅，脸上满是歉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王青青笑着说，“没事，这有什么，多么简单直接的一件事，其实直说就很好。”
景空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青青笑容不变，“嗯，我刚想起来，宿舍还有点事没有做，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记得午休，拜拜。”
景空点点头，“拜拜。”
王青青越过景空向后走去。
景空转身看着王青青的背影，看她在安安静静的小路上，树叶摇曳翕动的阴影下渐渐离开，心里怅然若失。
良久，景空拍拍胸口，“色即是空，阿弥陀佛。方丈，你可知道，小僧差一点就犯戒了。”
一步一步，王青青看着脚下。
这是王青青第一次和男生表白，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傲人的女孩，从来都被男生以众星捧月姿态来对待，进入泉大以后，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是设艺院有数的女神。
来到转角处，王青青停下脚步，轻轻倚在墙壁上，摸着发烫的脸，摇了摇头，“呵，这有什么。王青青，你拒绝过别人那么多次，总有要遭报应的时候。而且，拒绝一次又怎么了，只要还是朋友，总有翻盘的机会。”
王青青握起拳头挥了挥，“加油。”被一句抱歉浇灭的心，缓慢复苏。
一步一步，王青青扬起脑袋，骄傲而自信。
韩小伟在宿舍翘首以盼，就像一个即将被宠幸的妃子等待皇上。
景空刚刚走进宿舍，韩小伟就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景空呈大字形躺在床上。
韩小伟踩着下铺抱着护栏探着脑袋，“当然是王青青怎么样了，她今天来的时候看样子可不同寻常，表白了吧。”
景空把护栏上挂着的毛巾扔在韩小伟脸上，“下去。”
韩小伟嘿嘿一笑，“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一定有情况。”
段海军挑起眼睛看看景空，极其不屑地哼出一个鼻音。
这件景空以为已经收尾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没过多久，一则消息从女生宿舍传了出来，设艺院系花王青青中午去找景空，回来之后两眼通红，舍友问她怎么样了，王青青泣不成声。
原因可想而知。
景空和王青青都可以说是目前这个基地里的风云人物，因此消息传得很快，下午列队时，景空听到了这件事。
景空内心本身负疚，听说这则消息后更觉得歉疚，站队时总觉得一对幽怨的眼神在瞧着自己。
“景空，领队。”王猛喊。
景空硬着头皮站出来，目光游移不敢瞥向女生那边，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更让人觉得古怪。
景空拒绝设艺院系花的消息就这样从猜测被传成真实。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很快到了军训最后一天。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把行李全部准备好，五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们所有人站在这里。能做到吗？”
“能！”
“大点声！”
“能！”
“你们中午都没吃饭吗？”
“能！”四百人的队伍，硬生生喊出了气壮山河的架势。
王猛捋起袖子看了看表，“你们现在还有四分三十七秒的时间！”
“——吁！”所有人齐刷刷竖起中指表示对王猛的鄙视。
两分钟后，景空抱着行李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韩小伟，“景空，慢点！”
佟正卡表，“两分十一秒。”
“我就知道第一个是他。”王猛说，“接下来的，直接卡表看看有谁五分钟没到，没到的人，一百个俯卧撑。”
两分钟后，基地广场响起王猛的声音，“五分钟到！在场的人先上车，接下来，没到的每人一百个俯卧撑再上车！”
车上的人看着车下的人幸灾乐祸的笑。
“段海军，怎么才二十几个就蔫了？这样可不行，腰力差哦。”韩小伟当然不可能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二十六、二十七。”段海军辛辛苦苦做俯卧撑，听到韩小伟的调侃后恨道：“王八蛋！”
“数错了数的，重新来一遍！”王猛说。
因为骂了韩小伟一句王八蛋忘记自己做了多少俯卧撑的段海军只能重来。
所有人就位后，运兵卡车缓缓驶出基地。
景空看着卡车外越来越远的基地，心下忽然有些感慨，以前看书上说，人世间所有的离别，都终将指向成长。这片基地是自己记事以来第一片离开并将不再回来的土地，如果说这就是成长的感觉和心情，景空禁不住有些迷茫和慌乱，以后的这样的离别，难道还会来临吗？
在运兵卡车驶出基地，进入隧道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景空看着黑暗和光明投在地面分外明显的线条，想起灵隐寺，想起方丈，想起景行师兄在送自己出寺前说起的那一句，“山下万丈红尘，莫弃赤子之心。”
“嘿！”韩小伟猛地一拍景空的肩膀，“想什么呢？”
景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去！”
再一转眼，车里所有人都在看他，眼神有些奇怪。
“哎哟。”韩小伟坏笑，“景空，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不淡定的时候，老实交代，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我看不像。”韩小伟摸着下巴，上下左右瞅瞅景空，分析道：“一定是在想和王青青的事。”
景空摇头说：“没有。”
“没有？别否认了。你的惆怅的眼神和无意识的小动作都表现了你复杂的心绪，这些在我韩小伟的火眼金睛下无处可逃。不过说真的，啧啧，现在的女生完全不注重男生的内在修养吗？有我这样优秀的风中一匹狼在，不知道王青青到底看上了你什么？”
“瞎了眼。”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韩小伟的脸色沉了下来，“段海军，你给我闭嘴。”
“呵，主人没说话，狗就开始叫了。”
韩小伟揪住段海军的领口，“段海军，你特么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
其他人见事态有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迹象，劝道：“算了，小伟，算了。”
“段海军，你也收收你那张臭嘴。
段海军却有恃无恐，朝韩小伟身后喊：“景空，管好你家的狗，不要乱咬人。”
在段海军的印象里，景空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一定不会让韩小伟动手。
果然，景空缓缓抬头，“小伟，算了。”
韩小伟回头，难以置信，“景空。”
段海军斜过脑袋，脸蛋凑向韩小伟，“你不是要打么，来啊。呵。”
景空看着韩小伟，“你现在动手，下车的时候教官一定会罚你，暴君的手段你也知道。”
景空目光移向段海军，“而且，车厢里空间太小，你动手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教训他的事，我来吧。”
韩小伟有些发愣。
景空将段海军的领口从韩小伟手里抽了出来。
段海军对景空明显有些惧怕，“景空，再有两天就是比赛的时间，你要是怕输给我就直说，别用打人这么下作的手段。”
景空左手扣住段海军的肩膀，缓慢地捏了下去，右手同时摁在段海军脸上，“我说过要和你比赛，但是没说过比赛之前不揍你。”
段海军疼得嘶哑咧嘴，发出的惨叫声被景空右手堵了回去。
“我真的不想挑事，因为家里的长辈告诉我，出门在外要低调，但是这段时间你嘴太臭，整整二十天我忍不了了。”
段海军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其他人虽然不见景空出手有什么大的场面，但看看段海军涕泪纵横只能发出呜呜惨叫声，有些发冷。
“另外，韩小伟是我的朋友，这个仇本来应该由他来报，但是我想了想，这次还是我出手比较合适。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对他使用任何侮辱性的词汇。”
段海军紧紧闭着眼睛，眼泪不断落下，心生求饶之意。
景空的手恰巧这时松开，把右手沾上的泪渍很认真的抹在段海军身上，“就是这样。”
段海军大口喘气，用衣袖抹了抹脸上泪痕。
十数分钟后，运兵卡车停下，教官陆续打开车门。
王猛的破锣嗓子又开始飘扬，“都下车！限你们三分钟内列队成功，没有入列的人俯卧撑一百个！”
景空跳下车抬头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有些熟悉的泉大广场，伸了一个懒腰。
韩小伟提醒，“景空，快点，三分钟入不了列要做俯卧撑。”
景空摆摆手，“没事，一百个而已。”
王猛指挥队列时眼角余光撇到无动于衷的景空，大怒道：“景空！你不能按时入列，俯卧撑，一万个！”
景空立刻炸了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入列。
韩小伟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景空投给韩小伟一个威胁式的眼神。
在两人身后，段海军阴鹫地眼神看着他们。
段海军的拳头握得很紧，指甲深深刺进肉里，心里不断思量：两个人，一个头脑简单，一个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在基地里我忍你们。现在出了基地，我段海军一定把自己受过的苦百倍还给你们。在基地里，你有拳头，出了基地，我有脑子。别怕，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你们玩儿，景空，我一定让你在我面前像狗一样吮痈舔痣。
“三分钟到！还没有找到自己位置的，站出来做俯卧撑！怎么这么笨，二十天的时间列队都列不好，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王猛的兵。”
“报告！”
“什么事？站出来说！”
段海军从队列里走出来，“报告！我要举报一个人，他手机里有景空和几位教官那天动手的视频。”
王猛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谁？！”
段海军指向队列中，“就是他，景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