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无所作为的失望留给懒惰。
你的明天也是我们的明天,
我们的选择也是你必然的选择!
腾格里啊,我们深深地爱着你,
在你的脊背上撰写《草叶集》。
治沙的人啊,我读不懂你们治理腾格里的经典科技,可是我读懂了你们这一代人的赤子之心。
腾格里啊,我读不懂你生存和沿革的深奥,可是我读懂了你并不与人类为敌,只是需要人类了解你的丰富与深邃。
古人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读大漠,则陶醉于培植大漠绿洲的大写的人。
(原载《宁夏日报》2008年10月24日)年年有鱼
锦州靠海,水产品很丰富,我家餐桌一年四季不断鱼,而且到什么季节吃什么鱼。
鱼这东西很有营养,据说壮骨健脑的效果最佳。我活了六十多岁,不懂得什么叫牙痛,至今满口牙齿还好好的。有人说年纪大的人身板会萎缩,可我仍然是一米八二的个头。有位了解我底细的保健医生说,这可能跟我母亲怀我时吃的鱼多有关系。我出生在营口,那也是个临海城市,旺季里的“臭鱼烂虾”比蔬菜还便宜。所以我相信保健医生的说法。
鱼虽然好吃,可是天天吃,顿顿吃,也有吃腻的时候。每到海货旺季,开饭时孩子们就不耐烦:“又吃鱼,真没劲。”我何尝没有吃腻了的感觉呢,可是我从来不肯像孩子那么坦率地讲出来。我觉得若那么说了就有忘本的味道了。
回顾一下我们的餐桌,大概家家都能讲出几个难忘的故事。
我家有一个传统风俗,不论多么穷苦,不论多么艰难,每年大年初一这天,餐桌上是必须有鱼的。不是为了吃,只是图个吉利:年年有鱼(余)。这是从父母那儿传下来的,据说父母亲是从祖父母那儿传下来的。
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人的日子碰到了最艰苦的岁月。官方把那几年叫做“三年困难时期”,老百姓却叫“低标准”。1961年我在宁夏日报社工作,那年春节前夕,我和往年一样,早早就张罗买鱼,可是跑遍了大小市场、大街小巷,连个鱼苗也不见。眼看着这年的“年年有鱼”就要泡汤了,多少辈的风俗将在我这儿遭到破坏。后来听说郊区有一个跃进鱼塘,养着不少黄河鲤鱼,不供应市场,只供应交际处。我揣上一包存放了半年之久的前门烟跑了去,跟一个副场长拉了半天关系,又递烟又套老乡,拜年的话说了足有一火车,总算花两元钱求了一条不到半斤重的鲤鱼,如获至宝。还有十来天才过年,鱼怎么保存呢?那时候可没有冰箱,得先给鱼套个塑料袋,埋在南墙根的雪堆里,我称它是天然冷库。
除夕夜晚,我去雪堆里取鱼,把雪堆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也找不到那条鱼了。是丢了还是叫猫叼去了?我站在墙根处寻思,于黑暗中发呆了好一会儿。没有了鱼,就仿佛没有了一切希望,一家人都打不起精神来。那年大年初一过得静悄悄的,没听见妻子说:“快吃鱼呀,年年有鱼(余)!”也没有听见孩子们喊:“爸,给我择刺儿,我吃‘年年有鱼 (余)!’”这个年过得一点情绪也没有。
那时,宁夏没有咸水鱼,偶尔靠上海支援一点,也是凭票供应。早些年还能见着黄花鱼、带鱼什么的,文化大革命时这些鱼都不见了,过年过节发一张鱼票,也只能买一种很不好吃的“扒皮鱼”。有一次七八个人在办公室里闲聊天儿,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怎么就扯到鱼上了。我说:“这几年怎么看不见黄花鱼了?”大家都说渔业生产跟不上大好形势,可能那里的“走资派”还没有打倒,或许是又找到了什么代理人了。人们显然是在调侃这件事。可是这时有一位我平常一向很敬重的同志表示大不以为然,他非常严肃地说:“同志们,听说小日本发明了一种什么光,只要把它打到海里,鱼就都奔光而去,所以我们没鱼可捕了。”一句话把大家说得目瞪口呆,人们面面相觑,对这不经之谈都表现出一种不置可否的尴尬。唯独我不知轻重地冒了一股傻气,很认真地反问:“那可就怪了,‘扒皮鱼’怎么没跑过去?是不是‘扒皮鱼’立场坚定,不受小日本的资本主义诱惑呀?”在场的人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乐极生悲,第三天我就因为这件事挨了批,罪名是“否定文化革命的大好形势”。帽子很大,不过也就是那么说说而已,大多数人是在逢场作戏,批判过程中也冒出几句调侃性的语言。最后只是让我写个检查便不了了之了。
大概也就是因为我曾经和鱼有过这样一些故事,所以哪怕是一日三餐,餐餐有鱼,我也不允许自己有“腻烦”的想法,不敢说那种忘本的话。一个人常想昨天,爱和昨天比较,这也许是一种很没出息的表现。
(原载《人民日报》2001年2月18日)鸣岐书记要的照片
假日整理旧物,从一个大信封里翻出几张黑白照片,画面全是一些垃圾成堆、污泥浊水和特别肮脏的处所。我还清楚地记着,这是原锦州市委书记张鸣岐生前安排我拍摄的。
1994年夏天,鸣岐同志主持召开一次市委全委扩大会议,他作会议总结讲话,讲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他离开讲话稿说:“同志们,这个讲话稿秘书们准备了一个星期,我昨天夜里又修改了半宿,今天念了九十分钟。应该说内容都是很好的,关键在于落实,不落实就一点作用也没有,秘书们白写了,我白讲了,你们也白听了。凡事落实不落实大不一样,就说城市卫生吧,最近市里狠抓了一下落实,效果就很明显,大马路都变干净了。”他说到此处语锋一转:“可是我要提醒大家,不要把粉都擦在脸蛋儿上。那些背街小巷的卫生状况更重要,老百姓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那里,那里要是又脏又臭,对百姓的危害比马路大得多。三个区的区长都在场吗?你们有个精神准备,不一定哪一天,我事先不打招呼,咱们一起去察看察看背街小巷。”
会后鸣岐同志把我叫住,说:“报社安排一位摄影记者,把背街小巷里的脏乱差都拍下来,顺便听听老百姓的意见。不论抓什么问题,我们都得心中有数,有的放矢。”我当时是锦州日报社的总编辑,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两位记者,在背街小巷里拍下了这些照片。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把照片送给他,锦州市就发了大水,大凌河、小凌河暴涨,淹没了许多农田和村落。鸣岐书记在安顿和转移被洪水围困群众的途中,遇到洪峰突然袭来,不幸牺牲在抗洪第一线上了。
捧着这几张照片,好像捧着人民公仆的一颗滚烫的心。鸣岐的心室有多大,我说不来,但是他心室里有很大一块的空间,装着老百姓,装着老百姓的喜怒哀乐。锦州市是国企比重很大的工业城市,改革中下岗失业的工人为数不少,其中有几千工人为支持国企改革,下岗后自筹资金买了三轮车拉脚,不仅减轻了政府负担、重新找到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同时也便利了那些打不起“的士”的市民。因为三轮车大多是以“神牛”为产品商标,锦州人便俗称三轮车为“神牛”。一座中等城市一下子增添了几千辆“神牛”,交通秩序必然要出现一些问题,也显得城市太土,于是不少人建议取缔“神牛”,可是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认为再就业的压力太大,不赞成取缔。双方都想说服这位刚刚调来不久的一把手。知水问渔夫,识山访樵夫。有一天傍晚,鸣岐书记亲自坐了一回“神牛”,一边满城转来转去游览市容,一边问东问西跟“神牛”师傅聊天。拉“神牛”的师傅还以为鸣岐书记是外地来锦州的观光客,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虑,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这次夜访“神牛”师傅的收获很大,鸣岐书记不仅仅是对取缔不取缔“神牛”有了感性认识,心里有了谱,而且还了解了不少从大楼里听不到的情况。他认为“神牛”师傅说得在情在理,工人支持改革支持减员增效,下岗了不给政府背包袱,自谋职业,利市利民利改革。再说我们国家有个管全局的方针,叫做“第一吃饭,第二建设”,还有个“稳定压倒一切”的口号,这些都是取缔不取缔的政策根据。于是鸣岐书记支持了“保留派”,并向“取缔派”作了耐心的说服。他提出主要是加强管理的意见,例如“神牛”要实行牌照制,严格控制数量,首先保障下岗工人领照;加强交通管理,规定出“神牛”通行的街道;同时要加强对“神牛”师傅进行交通规则教育。就这样,锦州市的几千辆“神牛”保留至今,虽然仍给城市带来一些不太雅观的现象,但是几千户下岗工人有活做,有饭吃,很安定。
鸣岐书记离开我们已经七个年头了。我们拍过照片的那些背街小巷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脏乱差已不多见了。这应该是鸣岐书记笑慰九泉之下的一件事情。可是“把粉都擦在脸蛋儿上”仍然还是一部分同志下意识的思维习惯,大马路一直在锦上添花,背街的巷道还有被遗忘的,就说我居住的那个小区吧,四面有两面的路坑坑洼洼,雨天常常汪水,一走在这样的小巷里,我就由衷地想起了鸣岐书记……
(原载《人民日报》2001年5月17日)马家墙框子的一夜
电视正在播放一个“水”的专题片:西部干旱山区,山有多高,土有多厚,没有草,没有树,干燥的黄土地,随风刮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水,是这里奇缺的资源,老人和少女从二十里远的地方运水,有车的人家用车子拉水,没车的人家就只能肩挑。他们对水的珍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淘米洗菜用过的水,再用来洗脸,洗过脸的水还留着饮牲畜。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告诉记者,他一年只能洗一次澡……
看着这个专题片,我想起了一个人。
多年前,我在宁夏日报社当农村记者,有一次随同县委书记杨明到灵武县马家墙框子大队调研。这是个滴水贵如油的牧业队, 二百多口人的用水,几千只羊、三十多头牛马驴骡的饮水,都靠十四里路外的一口井。此前,杨明书记接到一封马家墙框子的群众来信,反映他们人畜用水如何艰难。此行他就是想实地考察考察这件事。
当年马家墙框子用水的情况,同今天电视片反映的情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的农牧民,多年来形成了一个习惯,每逢晚饭后,家家户户陆续赶上毛驴车,没有驴的就人拉车,到十四里外的井边排队提水,不少人家都是傍晚去排队拉水,次日黎明才能把水拉到家。
吃过晚饭,杨书记说:“今晚咱们跟老乡一起拉趟水。”
那天是上弦月,山路若明若暗,我这个近视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快。我们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井边已经排起了长队。有眼尖的认出了杨书记,便一个传一个,传开了。有位老伯走到我们面前,握住杨明的手:“书记,黑灯半夜的,你咋来了?”
杨明说:“听说咱们队吃水太难,我来体验体验。”
“唉,几辈子都是这么过的,难惯了,也就不觉着有多难了。”
有几辆车子已经装满了水,陆续往回走了。不一会儿,提水的人停了下来,井水见了底,要缓一会儿,等水慢慢升上来再提。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人们才再次开始提水。
山那边飞过来一片阴云,遮住了如钩的新月。随阴云而至的还有夜风,山口的风愈到深夜刮得愈凶,风最大时对面说话都听不清。几位上些年纪的社员劝我们回去。杨书记说:“你们不怕,我们怕啥!”
风终于将天空的阴云扫尽。黎明前,最后一辆水车装满了水,我们同几个社员疲惫不堪地往回走。我要去帮助社员拉水车,杨书记拦住我:“山路不好走,要是拉翻了车,这一夜的辛苦就白费了。”于是我们便在后面帮助推车。
在一颗颗晨星的点缀下,长庚星像一盏最明亮的灯在很远的天边闪耀。这一夜的所见所闻和切身体验,就像心头打碎了一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尝到了。杨书记一路上一言未发。
回到县上,杨明书记查阅了一些地质、水文资料,又访问了几位水利技术人员,第三天召集县委常委开会,邀请水利局长列席。
杨书记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开会只研究一件事:马家墙框子大队吃水问题能不能解决?怎么解决?”
他把一天一夜的考察,耳闻目睹的一切,如实向与会人员作了汇报。人们看得出,这位一向粗喉咙大嗓门的书记,今天声音低沉,语气凝重。
在场的人提出了一些解决的办法,水利局长还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最后杨书记说:“灵武县解放这么些年了,却没能解决山区人民的吃水问题,这是个羞耻。党把这个县交给我们‘一班人’了,我们就要负起这个责任。如果我们不能改善人民的生活,甚至连吃水问题也解决不了,我奉劝诸位,咱们一起辞职,别再占着这个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