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抒情
塑造鹰的灵魂
一个失去左腿的年轻的飞行员,蓝天还能属于他吗?
那是一次“换装”试飞。
他在蓝天上翱翔了二十五分钟,当他奉命返回地面时,发生了意外,起落架怎么也打不开了。他多次上下翻转抖动机身,都无济于事。
地面上和塔台里的人,悬着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消防车、救护车一齐开到跑道一旁,做好了一切应急准备。
塔台命令他,执行第一应急方案。可是,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年轻的飞行员没有跳伞,他选择了一块水草旺盛的沼泽地,强行降落。
他的飞行技术是一流的,降落后,基本保全了飞机,但是他却受了重伤,被抬进医院。
他失去了左腿,失去了生命运动的一根“拐杖”。对于一个普通人这也是天大的不幸,对于一个飞行员就更是致命的打击。
他失去了一条腿,却没有失去信念和坚强。他的灵魂还向往着蓝天,蔚蓝色的碧空始终镶嵌在他的心头,高悬着太阳,高悬着月亮。
病床折磨着一个本来会飞的男人。止痛药片,止得住伤痛却止不住心痛。他让护士打开所有的窗帘,昼夜都打开着,只要他看见那些日月星辰,比吃什么止痛药片都有效。
每当他眼前出现了蓝天,他就变得十分安宁。那时而有云时而无云的浩浩天宇,对他而言是那样的亲近,又已经是那样的疏远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幻觉,不时地牵动着他的神经,天空依然在召唤他,太阳和月亮都在等待他。他说:“一个人,只要他是命运的强者,凭着意志也能够飞起来。”他执著得有点“唯意志论”了。
一队排成“人”字的雁阵,飞过他窗口的那块蓝天。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羡慕,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妒忌。
昔日飞行员的种种烦恼、苦闷,今天都成为失去了的幸福和乐趣。许多往日的回忆,一齐在他排列无序的脑海里浮动。他不甘心“飞翔”只能是个永久的回眸。他顽强地梦想着:总有一天要重返蓝天。
他求人找来一本书,那是前苏联作家波列伏依写的《无脚飞将军》。这本书成了他精神治疗的良药,书中的主人公成了他生命和事业的榜样。通读一遍,仿佛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填补了他心灵的一处空白。通读两遍,他感到自己生出两只翅膀,蓝天在向他招手。
宁静的病房,给他的再不是寂寞;打针服药也不再使他感到痛苦。他心中的希望之火越烧越旺。
他终于又站立起来了,拄着一双木拐,像一条“川”在长廊里移动,豆粒大的汗珠,浸透了衣衫,浸湿了拐杖。
他手扶着雪白的墙壁,拖着一条沉重的假腿,一步一步地学走,不是模仿童年,却是走向崭新的人生,迈过去,再迈过去,塑造鹰的灵魂。
他就这样坚持了九个多月,二百七十多天,终于在一天的早晨,又飞起来了,带着机场上几百双含着热泪的眼睛,同天边的旭日一道升起,占领了一个高度就占领了一个空中阵地,每一次起落,都相当于一次战场上的冲锋。
他有着一双永远折不断的翅膀。
他又属于蓝天了,蓝天又属于他了。
高炮团的“骄子”
老团长抚摸着高射炮的炮衣,抚摸着一段光荣的回忆。
这门老高炮,曾经是这个团的骄子。太阳月亮星星,都记得它创造过多少奇迹。敌机成群成群地袭来,像一片乌鸦,遮蔽了天空,太阳不知道去向了,阳光受到羞辱。
一枚枚炸弹,一块块弹片,轰炸和平善良与正义,顿时大片的建筑群燃起烈火,老人死在直不起身的防空洞里;孩子被死人压在身下,喘不出气,哭不出声;妇女从火海里逃出来,衣不遮体;受伤的战士,失明的背着断腿的,在战壕里爬行……
于是,老高炮向着黑乌鸦的残暴咆哮了,把全团的愤怒和仇恨一齐射向遮蔽天日的乌贼,只见它们拖着一条浓烟滚滚的尾巴,扎进泥塘,坠入海底。
灿烂的阳光得救了,重新照耀渴望安宁的城市和乡村。千千万万穿军装的战士、推独轮车和抬担架的支前民工,踏过死亡的深渊,留下一行行艰苦卓绝的足迹,伴着老高炮从胜利走向胜利。
一任任团长,一茬茬战士,在屡获战功的祝捷大会上,总要把盆口大的红绸花,系在老高炮的瞄准器上;总要把几杯庆功酒,洒在高炮阵地。让老高炮和指挥员、炮手们共享立功的喜悦。
老团长抚摸着高射炮的炮衣,抚摸着自己的感慨和思绪。老高炮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吗?祖国的防空交响乐又谱出了新的一章?
“是的,是的。”他自问自答。老高炮这个战场上出色的运动员,问心无愧地跑到了终点,虔诚地毕恭毕敬地写完了自己的历史。它年事已高,该到“军博”去养老了。
那崭新的自动操纵的高炮,有很长很长的灵活的手臂,有敏锐开阔的视野,有永远清醒的警惕。它怀着老高炮年轻时的激情,以冷静的观察,严阵以待,守护着祖国白云飘逸的蓝天。
与其说老团长眷恋着老高炮,莫如说他是对那一代炮兵的思念,老高炮是一面锦旗,也是一面镜子,永远展示一代高射炮兵的精神,展示一代军人的情怀。
夜航
只有我们的飞行员,才最了解伟大祖国的夜色。天高云淡,风平气净,星星浮在夜空里闪烁,竖着耳朵,倾听机翼下滚出的阵阵雷声。
一架夜航机就是高天上的一个哨所,载着一个会飞翔的哨兵,睁着军人不眠的眼睛。夜航机像一只银光闪闪的织布梭子,乘夜色织天上和人间的安宁。飞行员如警觉的更夫,提着巡夜者不用蜡烛的灯笼。
在秋天的月夜飞行,飞行员数着星星,数着孩子们的梦。
掠过一片森林,掠过一条河流,掠过高山,掠过平原,掠过城市,掠过乡村……当鹰的翅膀从东方掠过,为共和国捧出带露的黎明。
从蓝天归来
他刚刚度过二十一岁生日,第一次飞上蓝天。半个小时后,他又第一次从蓝天里归来。
一个第一次上天的新兵,一个从一万二千多米的天空、从浩渺空旷中降落到地面、披一身湿漉漉云彩的飞行员,落地的那一刹那,该有多少体验和感慨?
他曾经有过上百个迷人的梦想,每一个都隐藏在苍茫高远的天宇。他羡慕过飘飞无际的白云,和白云下自由自在的飞鸟,没有疆界,没有羁绊,无拘无束。可是当他第一次从天外归来,地面给他的感受却格外亲切,格外温馨。
飘着浓重烟草味的休息室,充满了人气儿和人间的友谊。传出嘈杂震耳的呼叫声的塔台,让人感觉到了战友之间、官兵之间的亲情般的友爱。跑道两旁的青草和野花,吐出沁人肺腑的芬芳,连一掠而过的清风,也带着扑鼻的香气。山脚下绿荫深处的村寨,炊烟袅袅,溪水盘绕,牧童骑牛横吹短笛,那才是一片仙境。
还有老师长严厉的目光,以及战友们饱含深情的责备,都显得那么友善,那么珍贵,那么坦诚。
只有立足在坚实而温热的土地上,只有生活在亲如手足的人群中,才有真正的幸福,才有真实的快乐,才有真诚的朋友。
拉烟
——给一位藏族飞行员你来自喜马拉雅山脚下,来自一个崇拜鹰的民族,经过航校的三年栽培,流了无数汗水、泪水,你也练成了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
每当你飞行在祖国的蓝天上,总喜欢看一眼天安门广场,总喜欢看一眼布达拉宫。当你在长城的头顶掠过,在黄河两岸的上空飞翔时,你由衷地感到母亲胸怀的博大,祖国江山的多娇。这是你最幸福的一刻,最激动的一刻,你会释放长长的“拉烟”,向各族人民展示你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那可是你深深的思念之花,一缕长长的洁白的牵挂。你在雄鹰也无法企及的高度留下足迹,播种神话般的五彩云霞。你有一支马良的神笔,在充满幻想的湛蓝的天幕上作画,那些童年的向往,民族的企盼,母亲的博大尊严,人类的幸福安康,都一一呈现于你的笔下。
绵长的衷情挽着军人的大爱,挽着亲人的嘱托,挽着对故乡的报答。拉烟——那扯不断的洁白的情丝,可是你献给五十六个民族的“扎西德勒”?可是祝福共和国的哈达?!
(原载《西北军事文学》2005年第5期)永不过时的精神
掀开一页日历,仿佛掀开一段烽火连天的历史。
这是中国人民胜利的一天。这是全世界人民胜利的一天。这一天笑声和泪影交织。六十年了,当这个日子再一次从记忆走进现实,一瞬间,那场人类最野蛮最残酷的战争、那些厮杀流血的悲壮画面,像电影的蒙太奇镜头,在我思维中错乱无序地浮出水面。
那些英勇不屈的抗日英灵,像雨像雾又像烟,在高耸的英雄纪念碑前云集。他们来自吕梁山、太行山、大别山、长白山和黄河两岸。他们中有送鸡毛信的海娃,有放牛郎王二小,有靠草根维持生命、死后被敌人剖腹的司令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马本斋母子,有在狼牙山纵身一跳的壮士,那个用嘹亮号音唤醒穿灰军装战士的吹号者……
那团不曾被胃液消化的草根,在军事博物馆讲述战争;海娃和王二小告诉红领巾什么是和平;吹号者很想再吹一曲冲锋号角,向愚昧宣战,向贫穷发起最后的冲锋。
先烈们曾经用鲜血染红了一面面旗帜,染红了朝霞,染红了壮丽的山河,然而他们的脸色却失血苍白。他们的哭和笑都没有声音,只听得见欢庆胜利的锣鼓,震天动地般咚咚敲击。他们多么想再唱一回《我们在太行山上》,他们曾经走进了中小学课本,向后辈讲述一个民族的骨气,讲述在敌寇面前的不屈不挠……
抗日英灵向我们默默地走来。我不知道该用“百合”还是“玫瑰”欢迎他们,我也拿不定主意该向他们说些什么。我只记着张思德用生命撰写的《烧炭日记》;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李兆麟的“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我还永远记着那支唱过无数遍的战歌:“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钢刀插在敌胸膛。巍峨长白山,滔滔鸭绿江,誓复失地逐强梁。争民族独立,求人类解放,这神圣的重大责任,都担在我们的双肩。”抗日官兵就是唱着这支歌走向战场,唱着这支歌冲锋陷阵,唱着这支歌与敌决一死战。那些战死在战场上的优秀儿女,也是唱着这支歌走向生命的终点。
抗日英灵向我们默默地走来。他们是中华民族最杰出的英雄。在共和国的记忆中,镌刻着对民族英雄永恒的爱。一千年一万年也不能忘记他们,否则灵魂将下地狱。生不敢正视后辈,死无颜叩拜祖宗。
(原载《石狮日报》2005年9月17日)一座大山
中国,是一座大山。
留仁丹胡、戴战斗帽、挎“王八盒子”的日本人,以为这座大山的腹中埋藏着大大的黄金,他们从孩子们上小学时就灌输:关东生长黄金,华北平原生长黄金,黄河两岸、长江两岸,整个中国处处生长黄金。他们翘首已久,垂涎已久,蠢蠢欲动。终于选择了那个日本天皇认定的“皇”道吉日,张开血口,要一口吞下这座大山,征服和奴役五亿中国人民。
日本人犯下了一个西方早已犯过的错误。中国,是一座既蕴藏黄金也蕴藏硫磺的大山。卢沟桥的枪炮击倒许多肉体,也唤醒了许多人的灵魂。大山挺身,从积雪深处挣脱几千年的压迫。轰然巨爆,迸出中华民族熄灭太久的火焰。这火焰点燃了黄河,点燃了长江,点燃了五亿炎黄子孙的怒吼。
于是,一盘散沙的兄弟开始携手并肩,同室操戈的手足开始枪口一致对外。
于是,高贵者弓下腰来,卑贱者挺直了身躯。
于是,日本人作为很够格的教员,给中国人上了一课,无论为官为民,都极大地增长了学问。
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前进!前进!凭着五千年的历史,凭着古往今来的诗人和圣贤的遗训,凭着厚厚的几大本马大胡子的理论,凭着水滴石穿的信念,凭着愚公移山的精神,凭着同仇敌忾,凭着万众一心,五亿人民的血肉,终于筑成了新的长城!
“抗日!”民族大义,鼓舞了千千万万民族精英志士仁人,担当起历史的责任。
“抗日!”国难当头,教育了无数凡夫俗子市井百姓;一向坐而论道的空谈派,预感到了危在旦夕;达官显贵看到前程不妙,顺应潮流,也举起爱国抗日的大旗。工农携手,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子弟兵一呼百应,冒着敌人的炮火,九死一生,保卫黄河,保卫家乡,保卫全中国。神州从此扭转乾坤。
留仁丹胡、戴战斗帽、挎“王八盒子”的日本人,顿时掉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他们到处放火,则到处点着了火种;他们处处杀人,则处处种下仇恨。他们四处作恶,恶报也就一天天逼近。396万平方公里的黑土地、黄土地、红土地,变成偌大的坟场,埋葬了为侵略者卖命的有罪的冤魂。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战争和流血,驱逐了敌寇,教育了国人。在举国欢庆胜利的那一天,在壮丽河山光复的那一天,人民脸上幸福的笑容,饱含着欣喜和苦痛!
六十年了,国耻难忘。这半个多世纪前的历史,将镌刻在一代一代中国人的记忆里,重现在痛苦的回忆中。
回忆是承认历史,证实历史,以史为鉴,不是为了重提仇恨,只是告诫世人,要牢牢记住历史的教训。
(原载《石狮日报》2005年9月11日)
歌声
那不是歌唱的年代。
可是,在那些穿黄军装、灰军装的队列里,无时不传出嘹亮的抗战歌声。像风暴似的高亢的歌声,掠过青纱帐,掠过黄河两岸,掠过北方长城。“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年迈的将军和身强力壮的士兵,就是唱着这样的歌,冒着敌寇的炮火,端掉一座座炮楼,歼灭一个个据点,拔掉一杆杆“膏药旗”。鲜血流在歌声里,旗帜飘扬在歌声里,只有躺在这样的歌声里战死,生命才感到无比悲壮。
那些音符是种子。哪里响起歌声,哪里就在人民的心坎上播下抗战的种子。一个音符是一条震撼人心的标语;一个音符是一粒滚烫的复仇的子弹。民族的召唤,母亲的嘱托,都凝聚在愤怒的旋律之中。哪里抗战的火焰燃烧得最旺,哪里就一定响遍抗战歌声。战士高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支前民工高唱:“推着小车送炮弹,鬼子炮楼冒黑烟”;儿童团员高唱:“红缨枪,红缨枪,站岗放哨打东洋”;妇女们高唱:“纳鞋底,缝军装,妻子送郎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