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城盘腿坐在蒲团上,脸上愁云满天。本以为这回龙镇有个无尘坐镇,再来个上一代江湖的怪物也是可以对付的。如今这疯颠和尚到好似提前知道了一般,彻底跑了个没影。来这儿的路上燕倾城掐指算了算,白子辰这次是要大祸临头了。
“说吧,从衙门出来就一副有什么要说的样子。”燕顷庭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燕倾城。
燕倾城清了清嗓子道:“这次杀人的功夫跟我师父还真有点像。”
“有多像?”白子辰皱了皱眉。
“八、九分神似吧。”燕倾城意味不明的看着白子辰,欲言又止。
“你有几成把握能赢老神仙?”叶璇拉了拉燕倾城的袖子,虽然声音不大,但周围其他人还是听了个清楚。
见其余人都竖起了耳朵,一副迫切的样子看着自己,燕倾城没好气地拍了叶璇一下道:“顶多撑个两三百回合吧。”
“你算过了吧,这次什么情况。”叶萱倒是本身也没寄多少希望在她身上,老神仙功夫有多高他至今都心里没底。
燕倾城勉强笑了笑道:“就吉凶参半吧。”虽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白子辰,目光一闪而逝。
接下来,这几人便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之中。燕倾城坐在蒲团上,虽是想闭目养神,但无奈白子辰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这里,那眼神就仿佛是把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看了个透彻。半盏茶时间过去了,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本是想算算白子辰的命数,但终究还是下不去这个决心。倘若这次他真的命数将尽,那种眼睁睁看着他死掉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助感,她是再也不想体会了。虽说世上万物皆有命终的那一天,但对于生离死别之事,燕倾城还是有些承受不来。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便觉白子辰从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大凶?”见其他人有的打坐,有的坐在一边喝茶,白子辰俯首在燕倾城耳侧小声问。
沉默了片刻,燕倾城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直直地望着门外今日湛蓝的苍穹。
白子辰轻声笑笑,如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放心,我白子辰命大得很,死不了的。”见身边之人情绪并未因此而有所好转,他便拉了个蒲团盘腿坐在她身侧,“怎么了,舍不得我死?”
燕倾城侧过头皱眉看向他,眼里有些怒意,“你要死也别在我跟前死,闹心。”
“你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不如教我几招保命的法子?”白子辰叹了口气,又往她身侧蹭了蹭。
片刻沉默,燕倾城猛地转过头看着白子辰,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如我教你移穴吧,若那人真有我师父一样的本事,兴许靠这招你还能捡条命。”
白子辰自然是知道移穴这种功夫和每个人的自身条件有很大的关系。有的人内力再强,若是体质不合适,也是断然练不成的。而有些人内力平平但体质合适,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而燕倾城便是属于体质极其适合的那类人,自然是一点就通。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知道的这些她也是知道的,如今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好啊。”没有片刻迟疑,白子辰便欣然答应。
其他几人自然是刻意避开不听这二人的谈话,虽然不知细节,但多半也猜出了这凶究竟出自何处。与燕倾城相识这么久,自然是了解她对生死离别的无奈。轻而易举便可知眼前之人的大起大落,魂归何处,却终是无能为力。既然无能为力,那便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的好。而她却是在见那人的第一眼便可知晓,即便这人最终将是那个她最爱的人。或许正因为这个,她发誓不再算万物生死。
“你们猜,小主人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朱雀趴在屋顶之上,伸脚踢了两下坐在一边的玄武。
玄武侧头看了一眼朱雀,一如往常的沉默无语。而看向朱雀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对他的嫌弃。
“都这么多年了,你这闷龟怎么还是这么闷。”似是早就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朱雀也没在意他的不言不语,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出衙门前我也看了一眼那尸体上的印子,跟老神仙简直是一模一样。如果我是那些江湖人,看了这尸体我也信了。”这次他踢的不是沉默寡言的玄武,而是在旁边躺着的白虎。
白虎抬眼看了看他,缓缓张口道:“若是那人突然出现,我们四个加起来估计都不是对手。”
“哎呀,你怎么整日净想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以后我得跟小主人说说,可不能让你再接些杀人的活儿了。”虽说嘴上说个不停,但朱雀却没了以往的轻松和朝气。
“老神仙不是都说了么,白虎啊,天生就是个杀手。”青龙一跃上了房顶,也找了个空地躺了下来。“他啊,是那种就算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冷静地找机会杀了对方的人。”
“你怎么上来了,小主人呢。”朱雀趴在房檐上伸着脖子往屋里望。
“别看了,在教人移穴呢。”青龙难得的闭目养起了神,或许是这寺院的气氛让人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
朱雀重新躺了回去,一脸的难以置信,“真的假的,这功夫可不是谁学都能学会啊。”
“会了移穴,若是再遇到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白虎闭着眼睛,张了张口。
“死马当活马医吧。”沉默了许久的玄武总算是难得的开了口。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燕倾城看着白子辰坐在对面一脸无奈的样子,记得当时自己学的时候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白子辰自然知道对于她这种体质的人,这么说就足够了,但自己似乎是不太合适练这种功夫。不过好不容易她这么念着自己,这白五爷自然也说不出心里的实话。“我晚上再练练吧。”
“干嘛等晚上,现在就练啊。”燕倾城心里自然是替白子辰着急,眼见着大祸临头,好不容易找着个保命的招儿,自然要赶紧练。
燕倾城这话一出,硬生生地把白子辰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本是见今日天气好得很,想起卧佛寺后院内有片玉兰树,这几日花开的极好,便想着拉她去看看。没想到她倒是比自己还着急担心,心里虽是高兴,但还是有些遗憾。“那便听你的好了。”说罢便认真的打起坐。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怎么练也就那么回事,毕竟她在旁边认真看着,自己也不好浑水摸鱼。于是便只当是静心凝气,调动了全身的内力在身体里走了几圈。
“小主人,后院开了一大片玉兰花,您要不要去看看?”朱雀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刚兴致勃勃地说完,便见着白子辰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想想在这里也无事,燕倾城自然高兴去后院看看花,临走前还不忘跟还在打坐的白子辰打声招呼:“白兄便在这儿练吧,我去后院看看。”
白子辰此刻就如同火烧屁股一般,好嘛,让自己在这里坐着,她跑去赏花,哪有这种道理。
虽说白五爷心中气得不得了,但毕竟答应了她在这里好好练功,也只好忍着再多坐一会儿。就在白子辰坐在蒲团上生闷气的功夫,一旁燕顷庭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对面。
“哟,还坐着呐。”说罢,还不忘象征性地笑了两声。
白子辰见是他来了,便整了整衣服,调整了下坐姿。见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不坐着能怎么着,你又不是不知道,移穴又不是人人都能练。”
“我自然是知道,但她不是也没辙了么。行了,难得的好意,你就受着吧。”燕顷庭笑着,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
“不行,我也去后院了。”白子辰站了起来,拂袖便往后院跑去。
燕顷庭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望着今日大好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白子辰脚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之上,即使到了后院也可以听见前面大殿之内的诵经声。平稳的诵经声混着一声声清脆的木鱼声,随着这春风,吹得满园玉兰花瓣纷飞。抬头便看见一只正站在玉兰树树枝上的燕子,一片白色中一点显眼的墨色,点缀得恰到好处。
不知为何,在这此情此景之中,白子辰想的却是若是自己这次真的命数已尽,她会如何?是否会为他难过一阵子?几年之后是否便将对他的记忆同尸骨一起深埋黄土之下?他不想这样,至少他希望自己可以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之中,不管那记忆是美好的亦或是痛苦的。他承认,他白子辰是自私的。
从相识到至今,短短半月,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会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刻的感情。那这感情又是什么时候萌生的呢?是第一次于小绿庄见面那刻?还是更早?早在多年前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那时开始?
直到遇见她,他才开始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在遇到她之前,他所经历的那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为了在对的时间遇到她。白子辰这样想着。
“来的真快。”
寻着声音望去,白子辰便见燕倾城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之上,桥下流水淙淙,荷花含苞待放。燕倾城一袭白色墨竹长衫,头发上随意插了个墨色簪子,立于这老石桥之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惜来的早了,这荷花还没开。”燕倾城惋惜地看着桥下的还未开的荷花。
白子辰脚下也快,一晃眼的功夫便已经站在石桥之上。“若是来的晚了,这玉兰也败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花开有期,早不得,也晚不得。”说罢,燕倾城伸手佛了拂白子辰的肩膀,将那片覆在上面很久的花瓣放于他手心中,“回吧。”
当几人重新回到小院之时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洪莲差人送来的午饭整整齐齐地摆在食盒之中。燕倾城过去掀开盒子看了两眼,便拍了拍白子辰的肩膀,淡淡道:“洪老板有心了,只是不知人家是否领情啊。”
白子辰自然是知道她这是说什么呢,想想也没什么好回答的,便伸手拂了她拍在肩膀上的手。“快去洗手吃饭了。”说罢也不理会这食盒,自顾自地走了。
“白兄有心了,只是不知人家是否领情啊。”叶萱见着白子辰往这边走,便凉嗖嗖地说了这么一句。
白子辰坐在他旁边,冷冷看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叶璇打远便听着燕倾城不当不正地这么一句话,一边感叹这鬼精鬼精的丫头怎么傻成这样,一边也在为白子辰叹了口气。走过去拿了食盒,另一只空着的手拉着燕倾城往里走,轻轻道:“倾城罪过了,竟不知领人家的情。”
燕倾城跟在她身后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看不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压根就不明白。
“所以又到了我们来边吃饭边讨论的时间了。”燕顷庭笑笑,自从来这儿之后,他倒是很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麻烦事,“我们现在知道的是,杀人的有两拨人。其中一拨也就是被抓住的那帮人,靠的是下毒。而另一拨,也就是还没抓住的那个,是靠真功夫。这么说没错吧。”
“既然哥你都概括完了,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讨论的了。”燕倾城耸了耸肩,显然现在提起的这件事是又一件让她烦心的事情。
燕顷庭显然已经习惯了燕倾城的扫兴,虽说知道这事儿让她不悦得很,但有些东西不是不喜欢便可以过去的。“上一代江湖里,除了老神仙,还有人有这种功夫么?”说话之时,他看了一眼白子辰和玄武。
“不算那些骨头都化成黄土的,内力能达到这个境界的的确有那么不到十个人。”白子辰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不过再除去像无尘、无迹大师、鬼手神算这样早就不掺和当世之事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压根不会这种功夫的,的确是没人了。”
“若是个一直隐姓埋名的呢?”玄武坐在一边低头想了一会儿,倒真是想出了些名堂。
“若是自己隐姓埋名的,估计也是个不愿管闲事的隐士。如今既然跑出来杀人,那么估计也是被迫隐姓埋名。而且吧,这人估摸着还是被老神仙逼的。”叶萱这话也是让其余人觉着摸到了些门道,这么一来,这范围可是缩小了不少。语毕,桌上的其他人全部看向这埋头吃饭的燕倾城。
燕倾城自然感觉到了桌上诡异的气氛,抬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道:“真不凑巧,我师父从来不跟我讲他过去的事儿。我听着的那些也都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都是些他年轻时干过的蠢事,没这种严肃的。”这话倒也是大实话,她跟了陆逍游在岛上生活了这么久,还从没听他主动说起过过去的那些事儿。小时候她有时会缠着陆逍游讲,不过也都是些逗趣的事情。或许正是这样,燕倾城总觉得陆逍游年轻时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他这么高的功夫,即便是在老神仙之下,但是却的的确确在你之上。”白子辰从开始说起这话题到现在,眉头一直是紧皱的,而现在却似乎皱得更紧了,“这次冒充陆前辈杀人,找他麻烦,其实没有任何报仇的实际意义。就算这镇上的所有江湖人一拥而上,估摸着也伤不了他分毫。这么比起来……”
“杀了我这个鬼手神算唯一的徒弟,就是个上上之策了。”燕倾城放下了碗筷,淡淡地说出了白子辰接下来要说的话。顿了顿又继续道:“所以你这次便离我远些。”抬头看了一眼白子辰,随即伸手舀了一碗汤。
白子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次有灭顶之灾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对了,关于青凝那伙人如何处理,温染他们说让你决定。”沉默了半响,白子辰抬头看了一眼燕倾城。
燕倾城抬头看了一眼他,道:“审出什么来了么?”
“对于他们来说,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不说,还落下个忠义。”白子辰转了转手里装着半杯酒的酒杯,酒水在杯里打着转儿,没溅出一滴。
“忠义?笑话。只怕要是说了,倒霉的就不仅是自己了吧。”说着燕倾城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想了片刻,道:“这人先借我用用,等白虎审完了,便还回去吧。杀他们,我没甚兴趣。”随即叫了白虎和朱雀在二人耳边说了几句,二人一晃便不见了身影。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朱雀才回来。此时一众人正坐在院子里歇着,偶尔互相搭两句话,气氛也还算舒心。不过这燕倾城却不知怎的,躲闪起白子辰来。朱雀回来便在燕倾城耳边说了几句,她便起身回了屋。
“诸位,去趟卧佛寺吧,小主人安排了一场好戏。”见燕倾城关了屋门,朱雀在院内说道。
虽不知这燕倾城又在搞什么名堂,不过也大致猜出与那白衣女子青凝有关。既然是燕倾城安排的好戏,想必这戏一定也是非同一般的精彩。这么想着,也各自放下了手中之事,纷纷出了院子。白子辰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燕倾城紧闭的门,朱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五爷放心,请吧。”
又听见叶萱隔着老远叫了他一声,白子辰这才抬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