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跑到了楼上去"拜访"了凡·达恩一家人,偶尔和他们聊一会儿天,倒觉得非常有意思呢。后来我们一起享用了一些蛀虫饼干,这是由于饼干盒就放在装满卫生球的衣柜里的缘故,还喝了柠檬汁。当我们谈到彼得的时候,我对凡·达恩夫妇说,我非常不喜欢他们家彼得挠我的脸颊,我希望他以后能够不再那样做了,我非常讨厌男孩子碰我。
正如所有爱护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他们说他们希望我能够对彼得好一点,因为他的确是非常喜欢我。"我的天哪!上帝!可千万别!"这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我非常直率地告诉他们我对彼得感到特别的不舒服,也许是由于他太过害羞的缘故吧,总之,我感觉他就像许多没有接触过女孩子的男生一样别扭。
我不得不佩服密室里的"避难委员会"的非凡创意,当然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凯蒂,现在就让我来跟你讲讲这些聪明的避难委员们,是如何将我们这边的信息传达到凡·迪亚克先生那里的。
首先先向你介绍一下凡·迪亚克先生,他是特拉维斯公司的首席代表,也是我们的朋友,他已经帮我们藏匿了许多东西了。避难委员们先写一封寄给南泽兰德的一位药剂师的信(当然了,那位药师剂是他们的生意伙伴),然后,药剂师再以同样的方式将凡·迪亚克先生给我们的回信按爸爸写好的办公室地址寄回来。等到信件从泽兰德再寄回来的时候,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再把爸爸亲笔写的一张便条装到信封里。就这样,当凡·迪亚克收到这个便条的时候就不会被别人怀疑了。避难委员们之所以会选择泽兰德作为收发信件的基地,是因为那里离比利时特别近,信封也特别容易混过边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特别通行证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泽兰德,所以即使是有人怀疑我们藏在那里,也没有办法跑过去找我们。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7日星期日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朋友,我刚刚和妈妈大吵了一架,这已经是我第N次和妈妈吵架了。近来我们总是相处不好,我和玛戈特姐姐也合不来。我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像这种大吵大闹的情况,过去在我们家是从来都不会发生的,无论我怎样竭力抗争,就是讨不到一点便宜。我同妈妈和玛戈特姐姐的脾气不太一样。我甚至比妈妈更加了解我的朋友,这真是要命!
凡·达恩太太今天又一次发脾气了,她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太太。她一个劲儿地藏匿他们家的东西,而只要他们家的东西一"丢",妈妈就会用我们家的东西赔上。我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喜欢教育小孩,自己家的和别人家的都想教育一下,凡·达恩夫妇就是这样的人。当然,他们是没有机会教育玛戈特姐姐的,因为她总是那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了。一旦他们将我和玛戈特姐姐摆在一起说的话,我心里总感觉很不是滋味。唉,凯蒂,我真希望你能够来到我们的饭桌上听听他们的那些唠叨呀!你一句他一句的指责,像是无穷无尽的苍蝇群一样,在我的耳边飞来飞去,真是倒胃口!爸爸妈妈当然是要竭力维护我了,其实每次要不是为了爸爸妈妈我才不会服输呢,一定要和他们据理力争。虽然爸爸妈妈总是在告诫我不要说那么多话,更不应该对什么事情都想横插一杠子,但是我心里更清楚的是,这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要不是爸爸的耐心足够充足的话,我想我早就让他们大失所望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吧。
进餐的时候,只要我多吃一点土豆而不是我讨厌的蔬菜,凡·达恩夫妇,尤其是凡·达恩太太就会感到厌恶,她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不应该那样惯着。
"安妮,要听话,再多吃一些蔬菜。"她倒是说得轻松。
"不,谢谢你,凡·达恩太太,我已经吃了足够多的土豆了。"我很坚决地回绝了她的"好意"。
"安妮,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呢,蔬菜对你是有好处的,你妈妈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快,再多吃一点吧。"说着凡·达恩太太就硬是不停地将蔬菜往我的盘子里装,直到爸爸出面救我才肯罢休。
紧接着,我们马上就会听到凡·达恩太太抱怨说:"你要是我们家的孩子,就不会这样了,安妮,你真应该生在我们家呀,我们家彼得从小就很有教养,你爸爸妈妈把你惯成这样也真是太可怕了,你要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受不了你的。"
"安妮要是我的女儿……"这是她最喜欢说的话,我想我真该感谢一下上帝,还好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现在再来跟你谈谈有关"教养"的话题吧。
昨天当凡·达恩太太说完那番话之后马上就进入了僵局,现场变得可怕的静寂,然后很快爸爸就用严肃的话语打破了沉寂,他说:"我觉得安妮的教养非常好,最起码她学会了一声不吭地忍耐你这样长篇大论的训诫,至于说吃蔬菜的问题,我觉得您倒是应该看看您自己的盘子吧!"凡·达恩太太一听这话彻底就蔫了,因为她自己的盘子里也仅有少得可怜的一点蔬菜。总不能说是她被惯坏了吧!哦,凯蒂,千万别,晚餐进食太多的蔬菜会使得她便秘的。可是我就是不明白,要是不想给自己找难堪,她又何必在我面前不停地抱怨呢!现场的气氛立即转入了尴尬阶段。凡·达恩太太的脸变红了,那样子真是让我看的快慰,她总是很恨我不会脸红。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8日星期一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想和你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你说完,所以只好今天再补上了。还需要和你说的是一次比较有意思的吵架,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向你讲讲别的事情。
我很奇怪为什么大人们也会那么容易吵起架来?而且总是为一些非常无聊的事情,还吵得特别凶。我之前一直认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吵架的,等到慢慢长大了就不会吵架了,不过,事实向我证明不是那样的。当然了,我觉得有些事情的确是非常值得讨论一番的,然而那也仅仅是斗斗嘴而已。我原以为自己会慢慢地习惯他们无休无止的"讨论"(他们习惯于将吵架称之为"讨论")的,但是我不能,这也是我预料到的,我想只要他们讨论的中心是我,我就永远不会习惯。因为只要涉及我的话题,那总是会将我和一无是处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我的长相、性格还是行为举止,统统都会讨论个遍,得出的结论就是两个字--不好。他们总是希望(实际上就是命令)我能够一声不吭地统统将他们那些粗俗的叫喊吞咽下去,但我就是不能!我是不会向他们服输的,我绝对不会不清不楚地忍受他们的平白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安妮·弗朗克不是昨天才生下来的不会言语的婴儿。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打算反过来教训他们一顿,他们一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没准就能让他们闭上他们那叽叽喳喳的嘴巴呢。凯蒂,你说我是不是真该那样做呢?他们的举动实在是太粗俗、可怕了,尤其是……凡·达恩太太的愚蠢真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瞠目结舌,不过我倒是学会了对付这些粗鄙语言的方法,那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用不了多久的,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我相信,那样一定会让他们乖乖地闭上嘴巴的,至少也可以让他们换换方式。
凯蒂,难道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粗鲁、自负、倔强、气势汹汹、愚蠢、懒惰吗?当然不是那样的!我不可否认自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会有自己的一些缺点,但是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缺点用了夸张手法形容出来。
凯蒂呀,好伙伴,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够知道我面对他们那些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时的气愤心情呀!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将这样的愤怒憋屈在心里多久,不过我很清楚的是,总有一天这种愤怒会爆发出来的。
好了,先别说这些烦人的话了,也许你觉得我给你讲了那么多关于吵架的事情都感到厌烦了吧!不过那次非常有趣的"讨论"我还必须得跟你讲讲。
那天大家聊着天,不知怎么就将话题引到了皮姆(他们这么称呼爸爸)的好脾气上。这是千真万确的,就算是傻子也会看得出爸爸的脾气非常好。然而,喜欢横插一杠子的凡·达恩太太却突然说:"诺,我的脾气不也是天生就很好嘛,比我丈夫强许多倍呢。"
我真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就这句话本身来说就够气势汹汹的了!这有些触到了凡·达恩先生的面子,因此他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他说:"我可不想太过谦虚,因为我觉得谦虚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然后又转向我:"安妮,你可千万不要学得太谦虚喽,那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妈妈也没有反对凡·达恩先生的说法,但是爱好发表自己意见的凡·达恩太太非要对此事说一下她自己的观点,其实她已经习惯这样做了。但她当时接下去说的话,则完全是说给爸爸妈妈听的:"我倒觉得你们的生活观念还真是奇怪,怎么能够这样教育孩子呢?这可跟我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大不一样呀。我看这种现象也只会发生在你们这么前卫的家庭里。"这无疑是对妈妈教育孩子方法的明显挑衅。
本来就爱脸红的人,激动起来根本无法按捺得住。凡·达恩太太说完那句话已经兴奋得红光满面了,而妈妈则像黄瓜一样冷静。妈妈心里也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讨论,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表现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样子。她沉思了一小会儿后说:"凡·达恩太太,就我本人来说,我也是非常赞同过分谦虚的人的日子是不会怎么好过的观点。我觉得,我的丈夫,以及我们家玛戈特和你们家彼得都是非常谦虚的人,但是,您,以及您的丈夫和安妮加上我本人,如果说不算作是骄横跋扈的人,也可以算作是不会轻易被对方说服的人。"
凡·达恩太太立刻反问:"但是,弗朗克夫人,您这话令我搞不懂。我是何等谦虚宽容的一个人,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妈妈:"凡·达恩太太,我并没有对您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而且我刚刚也没有特别说您什么,但是我相信没人会认为您是一个特别宽容的人。"
凡·达恩太太:"哎哟,弗朗克夫人,我们必须得把话讲清楚,最起码要做个彻底的了结。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哪里让您觉得不够谦虚、宽容了?我只知道,倘若我不把自己照顾好,那么我很快就会饿死的。"
凡·达恩太太这段荒唐的自我辩解使得妈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妈妈的笑声可惹恼了凡·达恩太太,经过了大家一连串的挤眉弄眼之后,她终于成了个无话可说的失败者了,接着她"噌"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用离开表示自己的愤怒。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她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凯蒂呀,要是你能够看见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够看看凡·达恩太太当时的样子。我真是太倒霉了,就在她看向我的那一刹那,我刚好正在愁眉苦脸地晃着脑袋,其实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完全是出于情不自禁,我根本没顾得上理会她的反应,只是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听她们的口水战。
凡·达恩太太紧接着就对我甩出一连串粗俗的德语,那是非常难听的下流话,那一刻,凡·达恩太太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粗鄙的红脸泼妇,不可不说,那真是一个壮观的场面。我要是会画画的话,我一定会将那场面画下来的,那可是最好的愚蠢、可笑小人物的素材呀!
无论怎样,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你跟一个人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接触之后,你才能够真正地了解他,也只有在这种了解的基础之上,才能够对他的性格做出正确的判断。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9日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朋友,要知道,我们这些躲起来的人在做一些正常生活的人做的事情的时候,往往会遇上一些比较不一般的麻烦。但愿你能够想象得到,没有专门的洗澡间,我们只好用洗涤池,加上办公室里有热水,我所说的办公室是指整个楼下,所以我们7个人轮流着享受这样的"奢侈"待遇。
但是,我们7个人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一部分成员要比另一部分成员谦虚得多,这样的话,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每一位成员都会找到不同的属于自己的沐浴地盘。彼得选择的地盘是厨房,因为那里安装的是玻璃门,所以他每次洗澡的时候,总会走到每一位成员的面前不厌其烦地告诫大家半个小时内不准从那里经过,他觉得这样告诫大家已经足够了。凡·达恩先生干脆将沐浴场所安设在楼上,当然,对他来说将热水搬到楼上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他想要的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秘密享受自己的私人空间。凡·达恩太太目前并不洗澡,她正在寻找最符合自己理想的沐浴场所。爸爸在那间漂亮的私人办公室里进行,而妈妈则躲在厨房的火炉护栏后面。玛戈特姐姐和我就只好在那间大办公室里搓搓就算洗过了。我和玛戈特姐姐洗澡是定在周日下午进行的,那时,大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是拉着的,所以我们只能摸黑进行。
我现在已经非常讨厌那块地方了,自从上周起,我就开始找寻更加舒适的洗澡地盘了。彼得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建议,那就是到大办公室的厕所里洗。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我不仅可以坐在那里慢慢地洗,而且还能开着灯,厕所门锁上后,根本没人能偷看,我完全可以端着温度适宜的水自由自在地冲洗。
周日那天我首次享用了那间可爱的"浴室",当然,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说疯话,但是,我自己觉得那里是再好不过的浴室了。
上周的时候,水管维修工人在楼下工作,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寒冷冬季,防止冷空气将办公室厕所下水道的管子冻裂,他们想将那些管子挪到过道里去。那天水管维修工人们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他们给我们带来的麻烦绝不亚于他们受的累。我们一整天都不能打水,更不能上厕所。也不怕在你面前丢人了,更没有必要装那种假正经的人,为了克服他们给我们带来的困难,我们采用了我和爸爸做的便壶,这个便壶是我们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就做好的,当时我们找不到其他更加理想一点的容器了,于是只好牺牲了一只玻璃坛子。当那些水管维修工人们到来时,我们只能将那些原本来源于大自然馈赠的东西积攒在起居室里的那只玻璃坛子里。
凯蒂,你是不知道一整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感觉对我这个"呱呱小姐"来说有多难熬,平日里,我只能小声地说话。更为要命的是,我还不能随处乱跑。连着三天坐下来,我的屁股都快变成扁柿子了,还生疼。要不是睡觉之前做的那些运动,我看自己都要变成残废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1日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