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偏斜,阳光微辣。巴山脚下,夷陵镇外,一条官道自东向西延伸,官道两边,每隔百米点缀着几棵小白杨,在斜日下蔫着枝叶,但顶尖细枝仍然挣扎向上,似乎在埋汰老天爷,清凉细雨久等不至,那就让暴风雨来吧?
官道虽宽,但行人稀少,或是干燥时间太长,路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一辆黑色马车,正在官道上缓缓行驶。马匹打着响鼻,耷拉着头,似乎已经走了很远,耗尽了体能,就还剩下一点点维持生命的力量,十分不情愿地向前挪步。马夫黑衣灰脸,风尘扑面,马车旁,跟着一人一马,马上大汉也是一身黑衣,头上顶着大斗笠,斗笠黑丝下垂,隐约遮住了半边脸。
“司空督头,夷陵马上就到了,是否要小的先行进城通告丁鹏大人?”马上大汉朝车内躬身询问,一低头,微风吹起笠边黑丝,左脸上一道刀疤清晰可见。
“不必。”马车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简练寒栗,不容置辩。
就这样,马、人、车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斜阳下慢慢蠕动,马车后,轻微扬起的灰尘也马上落下,混入地面不见。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太阳已经钻入地平线,月亮已经升起,星星仿佛不见,马车终于进城,在一座红瓦房门前停下。
忽起一阵大风,连着两声响雷,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不远处垂落,大地瞬间一片煞白,闪电过后,又马上陷入黑暗,豆大的雨点顿时倾盆而下。
车门打开,一道黑影顿身掠下,快速飘进红瓦房,瓦房台阶下两旁的护卫刚准备张口呵斥,话音未起,马上闭口,像钉子一样定在雨中,纹丝不动。
“门口候着。”急促有力,自然是对跟来马夫和刀疤脸两人说的,话音落时,人已消失。
两侧护卫,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任凭风吹雨打,犹自伫立阶前。
夏夜刚至,天只微微暗黑,城主丁鹏大人刚从外面回来,小憩片刻后,正准备踱过回廊,到练功房去热热身子,醒醒酒。
明天是丁鹏四十寿辰,今天日落申时,夷陵镇左右都尉和刺史大人一干人等在黄鹤酒楼摆宴,为丁鹏祝寿,推盅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旬,多己微醉。
“屈指算来,离开京都,己是十五个年头了啊!”丁鹏唏嘘不己,更多的是无奈。
十五年前,因得罪了京都不该得罪的人,经家族出面协调,正值大好年华期盼一展抱负的丁鹏被贬至南蛮荆楚之地,就任穷山僻壤的夷陵城主。这城主,一任就是十五年,这也太悲催了些,何况还不知这城主还得坚持多久,何时是归期?难道自己的祖爷爷还没有点头去化解矛盾,还是因为爷爷子孙过多,忘记了自己?
一阵大风吹来,减轻了丁鹏身上的些许的烦燥和醉意,紧接着又声两声惊雷,下雨了,久旱之后的一场暴雨。。
巴山夜雨,久候难至,骤雨初来,片刻难歇。
一滴雨珠溅进回廊,击在丁鹏额头,击走了暑意,击淡了酒意,丁鹏顿觉周身空气似己凝滞,还带着一丝秋寒。
迅速运功前顿,身形回掠,丁鹏虚隐在廊前立柱旁,只见一道黑影夹着一阵冷风,飘然而至。黑影黑纱遮面,寒气逼人。
丁鹏屏息细察,人影似乎较熟,心中一松,上前参礼:“下官拜见司空督头,不知督头到来未曾远迎。”
“客房说话。”黑影音语不多,只是声音中少了些许的生冷,边说边朝回廊东侧客厅行去。
主客甫一落座,即有丫环奉上茶水。
“今年不比以往。钦天监一月前观天象异动,凶吉难测,又适逢六遗逐世,圣上遂令监察督使分赴六地,静观其变。”黑影说完,立身朝丁鹏一揖:“司空南雁拜见表哥。”
“表妹免礼,恭喜表妹己臻五境巅峰。以往都是仲秋来督,今刚入夏即至,是以察觉事出反常,原来如此。依表妹所言,怕是短期不可分身回帝都,既是远道而来,先着表嫂安顿,其他诸事再议。”
“也好。”司空南雁点头,一路风尘仆仆,时快时慢,从帝都至夷陵,则是半月之途。稍事休息,填饱肚子再说。
监察司,大秦王朝专设监管百官之司,司首左丞相品秩,委御史大夫衔,可暗征明审,纠察弹劾,收集信息,权力尤重。
监察司下派人员为监察督使,监察督使为临时人员,可从京中各部抽调,亦可是皇子家臣驸马近侍等。时期一到回京复命则任务完成,督使一职自动取消。
监察督使品秩不高,但可行钦差大臣权利,其督查奏章可断被查官员升贬生死,因此督使权势极重,监察督使所至,百官低头。
夷陵镇小,原本不需督使亲临,但巴山事大,自大秦立国,每五年督使必巡巴山一遍。
本次巡查督使为禁军司空都尉之女司空南雁,与丁家是表亲。
大秦百官司职,先论职事,再议家常。是以丁鹏先拜见督使,司空南雁再谒见表哥。
……
夷陵镇虽地处僻远,但环镇皆山,独此地势平缓人烟密集,各方山民皆来赶市,尤其是每逢五日,热闹非凡。
山民出山不易,一月难得几回。不知何时起,形成惯例,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相约出山赶集,互相置换各家所需之物。后因附近人口添多,遂成十天一大集,五天一小集。
今天正好是六月十五,街上路人接踵。
一场暴雨驱散了行人,却驱不掉黄鹤酒楼的酒客,夷陵镇西,黄鹤酒楼内,从早到晚,酒楼客人攘来熙往,热热闹闹,一片沸腾。
这时己是华灯初上,酒楼人势依然不减。
二楼西侧一间房内,店主商能听完汇报后,又低声吩咐些什么,四个小二模样的男子躬身领命而去。
片刻不到,一男子折返,“姑爷,情况有变,京都监察督使己进城主府。”
商能沉吟片刻,阴沉着脸,点头示意,表示知晓,那男子才转身离去。
房内后墙哗啦轻响,又开一扇门。原来是墙上隐蔽的一道暗门,门后闪出一个小胡子汉子,个子不高,身形委琐,一脸精明阴损模样。
暗门合上,墙上平整无隙,看不出任何痕迹。
“霞飞兄,看来还得进山一趟,今年情况有变,怕是有什么不妥,也好让大家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