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告诉我，人类对于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有着并非轻微的快感。”最初看到这句话时，我曾怀疑此人是否过于阴暗，凭什么一竹竿打翻一船人？当“犀利哥”横空出世，迅速蹿红时，我不由得有点信了。
“犀利哥”走红，堪称传奇。年初，宁波一位摄影爱好者上街买镜头，在商店门口试新镜头时，刚好一个流浪汉从对面走来。流浪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嘴里咬着一截从地上捡来的烟屁股，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无意中闯进了摄影者的镜头。灵光一闪，快门按动，“犀利哥”闪亮登场。“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我不由自主地拿起相机拍了下来。”摄影者后来如此描述当时的感受，但他怎么也没料到，这次街头偶拍，竟会掀起一场席卷全球的娱乐风爆。
照片传到网上，短短数天，“犀利哥”迅速走红。照片上的他眼神忧郁，眉头紧锁，一身破烂衫被认为具有“原始的混搭风格”，走路的姿态被认为“气宇轩昂”，“犀利哥”受到网友狂热追捧，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淘宝网上，有卖家把“犀利哥”的一身行头标价6666元出售；在台湾的综艺节目里，模仿秀明星以“犀利哥”的造型出镜；日本网友认为“犀利哥”酷似当红男星水岛宏；美国娱乐杂志称他为“时尚达人”……
不少开始人走上街头，寻找“犀利哥”，有当地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有赶来采访的各路媒体记者，有送穿送吃的好心市民，也有满怀“崇拜”赶来合影的网友。“犀利哥”显然从未受过如此关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围追堵截，他惊惶失措，吓得当街大哭。狂欢过后，终于有人关注起“犀利哥”的身世，他究竟从哪里来，为什么流浪？
几天后，迷底揭开。“犀利哥”原名程国荣，江西鄱阳县农民，10年前，他同老乡来到宁波打工，到2003年与家里彻底失去联系，从此杳无音信。程国荣失踪后，妻子曾无数次外出寻找，在最后一次寻夫的路上，却不幸遭遇车祸，抛下一双年幼的儿子，含恨离世。当程国荣以“犀利哥”的形象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时，家人一眼就认出了他，随即赶到宁波，亲人团聚。
程国荣终于回家了。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不幸，流浪街头，妻离子散。他又是最幸运的一个，莫名其妙地一夜成名，如果没有那张“气宇轩昂”的照片，也许他永远无法踏上回家的路。虽然他的悲剧被别人当成喜剧，当作娱乐消费，虽然这种成名方式毫无尊严可言，但他毕竟是幸运的，好歹有个圆满的结局，也算皆大欢喜了。在城市的角落，依然还有许许多多“犀利哥”，他们是否有如此幸运？
记得几年前，我在看守所见过一个少年犯。8岁那年，他被酒鬼父亲暴打一顿后逃出家门，从此浪迹天涯，流浪四方。他捡垃圾，扒火车，睡桥洞，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次，他身体发烧，饿得走不动了，在桥洞里躺了三天三夜。一觉醒来，他忽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反正早晚都要死，不如现在死了算了。他爬上桥面，正准备跳下去，刚好有个中年男人路过，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么小，将来有的是机会！”男人把他带回了家，出钱给他治病，给他吃喝，还买新衣服。他流浪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好心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半个月后，当男人叫他上街扒窃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聊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有烟吗？我递给他一根烟，问他：“失去了自由，你现在后悔吗？”他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很吃惊的样子，“为什么后悔？这里挺好的，起码有吃的有喝的，不怕刮风下雨，比外面强多了。你看公园里的狗都是有主人的，有吃有喝，我出去连那些狗都不如！”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撼，只记得把剩下的半包烟全给了他。
“穿行在人流中，哥仿佛走进了沙漠。”在网上众多调侃“犀利哥”的话语中，我只记住了这句。程国荣意外走红之前，已在宁波街头独自流浪了7年，却从未引起关注，与那位少年犯的命运何其相似，无人关心无人问，他们就像马路上的一张张废纸，随风飘逝，自生自灭。幸运女神终于光顾了程国荣，一次毫不经意的关注，一张极具娱乐效果的照片，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位摄影爱好者成了他生命中的贵人。
我认识一个朋友，也是摄影爱好者。他无论出差旅游，甚至是逛街，相机从不离身，拍人文风景，也拍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看到流浪乞讨、或者当街表演惊险杂技的儿童时，他从不施舍，但一定会用镜头对准他们。我看过那些照片，坦率地讲，拍得并不美，更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当我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看法时，朋友淡淡地说道：“你有所不知，那些流浪街头的儿童，大部分是被拐卖来的。”原来，他每次拍摄流浪儿童，都要把照片发到寻亲网站上，并详细注明拍摄时间地点，以帮助那些离散的亲人早日团聚。
恍然大悟，我对这位朋友和他手里的相机，忽然有了崭新的认识。对于街头流浪者，我们不光是看客，也不只是施舍者，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一点事。举手之劳，说不定就能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但愿世上永无骨肉分离，不再有人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