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活是艺术家的第一位老师。这种生活不是简单的吃喝拉撒睡,而是对社会底层激烈矛盾冲突的感悟,是对原生态生活的提炼和升华,是对丰富多彩人生阅历的自然流露。所以有着丰富农村生活阅历的张艺谋成了大导演,莫言成了大作家。生活中的情感冲突积累到了极限,才会突然喷涌!张艺谋和莫言长了一张农民的脸孔,外表“土巴巴的”,可内心却是深刻和大气的;郑律成外表儒雅内敛,内心却是奔放和阳刚的。
郑律成是自然之子,他对大自然山山水水的热爱,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回到大自然,他像孩子一样放松和发狂,他的喜悦之情是天真的,他那一腔真诚的笑容让人难以忘怀。他女儿小提忘不了父亲的笑声:“有时你也不知道他笑啥,但也会被感染得笑出声来。”这种对大自然的热爱,成为他音乐创作的重要动力。郑律成的生活情趣是多方面的,琴棋书画、鸟木虫鱼,他都可以从中悟到知识,找出乐趣。20世纪50年代,他和夫人丁雪松常常来到荣宝斋,他收藏了著名画家齐白石等人的画作。他将猎获的野鸡、啄木鸟,采集的彩色蝴蝶,做成标本,摆在书房里。他喜欢养花,各种各样的花草他都有兴趣,家里几乎成了花卉博览会。
郑律成爱捕鱼、会捕鱼,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是远近闻名的,他可以找个竹签,上面钉根针,用胶皮做成弓箭,对准小溪里的鱼,一箭射中;他常常把手伸到大石头底下,一会就可以摸到活蹦乱跳的鱼。因为他知道鱼的习性,知道哪里有鱼,用手悄悄靠近鱼头,鱼一“扑腾”,他双手收紧,就可以把鱼牢牢抓住。唐平铸在回忆中曾说过:在太行山打游击,生活清苦,律成用青蛙做钓饵,拴到绳子上,系上石头沉到清漳河里,另一头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第二天早晨去提绳子,就能提到几斤重的大鲇鱼,大家就可以改善生活啦!
他喜欢打猎。20世纪50年代他到兴安岭去体验生活,茂密的原始森林下了大雪,一下子成了打猎的天堂。他常常清晨出去,午夜才归。回来的枪上挂满了打来的灰鼠、野鸡等猎物。他不仅收获了猎物,也收获了音符。他对焦急不安地等待他的同志们说:“我今天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旋律。”然后就哼给同志们听。这时的郑律成完全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之中,一天的疲劳烟消云散。
郑律成外出打猎不怕辛劳。他冒着风雪到山区打猎,有时把脚都冻坏了。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在他的热情相邀下,丁雪松陪他一道去北京郊区打猎。从清晨到傍晚,爬山越岗,走了很远的路,两人十分疲倦,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一个山坡上歇一会儿。坐下来,心情放松,面前的景色让夫妻俩眼睛一亮:迎面的西山,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巍峨,望着橘红色的硕大的落日,郑律成吟唱起他为毛主席诗词《忆秦娥·娄山关》构思谱写的曲子,那悲壮惨烈的画面如在眼前,“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夫妻俩一道吟唱,诗情画境历历在目。
生活是他涌流音符的源泉,大自然是他优美旋律的宝库。一个假日,丁雪松和郑律成来到郊外,他们把几张粘网下到一条小河的两岸,丁雪松躺在草地上望着太阳,松弛一下绷紧的神经,一会又翻出一本小说读上两页;郑律成看着眼前的景象,微风习习,绿草如茵,河清天蓝,灵感涌出,急忙拿出小本子记下突然冒出来的优美的旋律。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夫妻俩提起河边的“丝挂子”网,网上挂满一条条亮晶晶的白膘子小鱼,郑律成一下子兴奋起来:“看呀!我捕上来的不是鱼,而是‘豆芽角角’呀!”因为在家里,夫妻俩都把五线谱称作“豆芽角角”。
这是郑律成作曲时积累灵感的一个习惯,他不时地带上雨具,揣上干粮,再拿上记音符的小本子,骑上自行车或摩托车,到北京远郊去捕鱼或打猎。深夜常常独自露宿野外,有时到了深夜还不回来。丁雪松就到马路边上等他,望着漆黑的暗夜,一颗心悬着。
妻子见到一身疲惫的郑律成,不免发几句牢骚,埋怨他不该这么晚回来。郑律成总是解释说:“我的工作性质与你的工作性质不同,老坐在办公室里是寻找不到灵感的。”看到丈夫焦急的神情,丁雪松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清新的空气,泥土的气息是他创作的最好环境。
此时的丁雪松,先后担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朝鲜处处长、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秘书组组长、国务院外办秘书长等职,随中国妇女代表团到科伦坡出席亚非妇女会议,随中国高层妇女代表团访问柬埔寨、越南,随中国妇女代表团访问日本……外事活动十分繁忙。夫妻俩各有各的工作,都在自己的领域为新中国的建设努力奋斗着。
在这郊外打渔捕猎中,郑律成结交了一批工人、农民朋友,他们亲切地管他叫“老郑”。他们彼此交流着心里的欢乐和苦闷,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在他去世后,一位河北怀来县北辛堡的农民朋友写诗表达对这位作曲家朋友的怀念之情。
燕山峻峭,白雪飘飘,
您打猎的兴致,多么的高!
两枪命中两只黄羊,
转了一天一夜,
才把它拖下山岗。
妫水河畔,
您撒下张张渔网,
多红的大鲤鱼啊!
您提啊,提啊,一直提到天亮。
您哪是捕捉山羊、鲤鱼……
分明是向大自然索取素材和营养,
然后再细细加工,
制成那人人喜爱的乐章。
著名作家管桦在《生命之旋律》的怀念文章中,用诗一般的句子,描绘出郑律成与大自然的关系:“大自然的每一片绿叶都闪烁着他的欢乐。飘浮着流云的天空,轰响着波涛的江河湖海,绵延的山峦,碧波起伏的草原和森林,给了他丰富的想象和创造力。最后,他跃入大自然宁静的深处……那泼洒到他脸上的河水,就是大地母亲留下深情的泪水。他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世世代代都将听到那数不尽来者的脚步声和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