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剧本讲的是什么故事？”
在一家小咖啡馆里，爱伦问戴维。
“看过《异形》这部电影吧？”戴维问道。
他招手，叫过女招待，点了两份烘培蛋糕和两杯咖啡。
《异形》第一部上映时，轰动一时。到现在，将近一年了，不多的几家影院还没撤片，仍在上映。这年头，电影上映不像后世，靠宣传堆起第一周的大票房，匆匆上映又匆匆撤片，马上转卖录像带和电视台。此时，一部电影上映三五个月或半年是常态，口碑好的连续上映一两年也不奇怪。
“看过。和异形有关？你别打它的主意，你可没版权。”
“我只是做了个设想。”戴维道，“与它无关。”
“什么设想？”
“假如人类得到类似异形的外星球强大物种基因，会发生什么事？”戴维问。
“谁知道呢？做做研究，切切片什么的？”
“研究完之后，会不会做实验？”戴维问，“在动物身上，或者，在….人…身上？”
爱伦马上明白了戴维的意思。
“又在HSD身上找事？这创意可算不上新鲜。”
越.战失败，水门事件，这年头美国政.府公信力已经直降到冰点以下。到处是骂声一片。
迎合大众的好莱坞也一样，什么错都怪到他们那里。谁让观众喜欢看呢。
咖啡和甜点上来了。
戴维用细柄勺子轻轻在咖啡杯里搅了几下，端起来尝了一小口——不好喝也不难喝。
他把杯子放下。
“假设军.方某个部门不甘越南战争的失败，有狂人想结合这个外星生物的基因，制造出一批超级战士来。是不是个好故事桥段？”
这是个老梗，但对这个时代来说，不算老，还挺新鲜的。
“有那么点意思。然后呢？”爱伦往咖啡里加了两块糖，搅了搅，抬头问道：“他们叛变了？”
“不是他们，也不是他，是她。”戴维眼睛追逐着女招待，纠正道，“是女主角。”
“这不合理，”爱伦道，“没人会造女战士。甭看了。”
“这很合理，”戴维收回目光。“他们是先把异形DNA和女孩结合。”
“为什么是女孩？”
“因为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戴维又瞄了眼不远处的女招待，那女孩看着面熟，日后应该是个女明星，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控制。”
“嗤。”艾伦不屑。
戴维一笑，目光转向爱伦。
“显然这是个错误的想法。”他道。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戴维道，“新物种强大的能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她变成了异形？”
“我说过了，和异形无关。”戴维不耐烦了。“别跟它较劲了。”
“你先提起的。他们怎么做的？”
“毁了她呗，杀了她。”戴维道，“这时，意外发生了……”
“嘭。”女招待端着的盘子掉在地上，一阵脆响。
“哈——”戴维乐了。
“别幸灾乐祸，”爱伦瞪了戴维一眼，“什么意外？”
“她用她不可思议的能力，逃出了军.方试验基地。”
“逃到了哪？山上？”
“不，逃到了洛杉矶。逃到了好莱坞，逃到了比弗利山庄，逃到了圣塔莫尼卡。这是个女孩亡命天涯，躲避追杀与反追杀，并在逃亡中成长的故事。”
“听起来不错，”爱伦道，“这个故事有名字吗？”
“《异种》。”
一个月后，爱伦在她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完整剧本。
戴维听取了爱伦的建议，没写大场面，但追杀与反追杀的战斗场面不少。戴维参考了《生化危机》《谍影重重》《黑夜传说》的不少场景，掰碎了，揉烂了，变得适合这个故事。
故事明线是逃亡，暗线则是女孩逐步成长，变得强大，并寻找自己身世的历程——她是个女版弗兰肯斯坦——悲剧的寻找并追问着自己是什么。
故事高.潮，她潜入一直指挥着军人追杀她的“父亲”——她的制造者——那里。直面他，哭泣着高声质问他：“是你把我制造出来的，父亲。我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杀死我？……是你把我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爱伦看完，合上最后一页，手指轻敲剧本，久久不语。
戴维一笑，摘下黑框眼镜，用它轻轻敲打着左腕内部。如果一个人想表现出一派风.流潇洒，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样？”
“投机剧本。”爱伦给这个剧本下了定义。
所谓“投机剧本”，就是专业或业余编剧自发撰写的剧本，写的时候就抱着投机的心里，目的就是卖掉它。与之相对的是“委托剧本”，那是电影公司专门雇佣编剧撰写。
爱伦说的一点不错，戴维写的就是个投机剧本。剧本里设计的所有场景、桥段，都是投审稿人所好，一切目的，只是为了卖掉它。
“有电影公司会买吗？”戴维扒拉了下窗户的百叶窗，看了眼窗外，街道上，车水马龙。
“还是听从天意？”
“一个好剧本是不会被埋没的，”爱伦道，“虽然你这个剧本并不算优秀。但也不是很差劲，不是么？”
戴维舒了口气。能卖出去换点钱花就好。
“我刚才在考虑……你有两个选择。”爱伦把剧本放在桌子上，“一，把剧本卖给大公司，拿到钱你就忘了它。”她用食指在剧本上点了点。
“二，卖给独立制片电影公司……”
她停住了。像是在组织语言，接下来该怎么说。
戴维从窗口走过来，停在办公桌边。
“有什么区别？”
“钱。”
爱伦抬头看戴维，耸耸肩。“卖给大公司，你会得到一大笔钱，我能让这个剧本的价钱不低于三万块。”
“那独立制片电影公司呢？”
“不会超过一万块。”爱伦往椅子上一靠，“即使我磨破嘴皮子去争取，也不会超过这个价。”
“哦，差这么多……”戴维迟疑了下，又问爱伦，“那你希望卖给谁呢？”
“前提是能卖出去，戴维。”爱伦道，“虽然我喜欢这个剧本，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它。向那帮混蛋推销剧本不是件容易事。”
“我知道不容易，但这也是你拿佣金的理由啊。”戴维笑了起来，“不是么？”
没等爱伦争辩，戴维又问：“还有什么区别没有？”
“卖给大公司，不见得会马上制作。”爱伦给戴维解释，“像环球、华纳、派拉蒙这样的大公司，每年会收到上万个剧本——包括你写的这种投机剧本。他们那里审剧本的人不是傻子，稍微有点创意的剧本，他们都会买下来。但是，记得凡事都有但是……”
“但是不会马上把它制作成电影……”戴维接口道。
“对。”
爱伦点头。
她靠在了转椅上，张开手，把两只手的指尖全部交织在一起。
“每年他们都会买几百甚至上千个剧本，但是能制作成电影的，只有十三四个。这十几部电影里，还要包括从剧本库里挑出来的老剧本。”
转椅轻轻转了起来。
“而且，你的这个剧本还要七八个不同审稿人的意见，经过最少七八次的修改，一直修改到让他们满意。他们才会购买。”
“嗬——，改的面目全非？”
爱伦的手指分开了，左手向外一摆，做了个《教父》里马龙白兰度的动作。
“正确。因为他们掏钱了，掏钱的人是上帝。”
“那独立制片公司呢？”
“独立制片公司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好剧本。”爱伦笑了，“所以，他们通常是有个好剧本，马上就开拍。最多就是导演和制片人在剧本上瞎改一通。他们常常用不着编剧改，自己动手。”
“这倒是省事。”戴维对修改自己的剧本很犯憷，首先他不愿意改，其次他也不会改。
“也就是说，无论剧本卖给谁，都会被该喽？”他叹了口气。
“问题不在于剧本修不修改……”爱伦道，“把你的屁股从我的办公桌上拿开。”
戴维挪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问题在于，你在不在乎自己的剧本被制作出来。两个选择。”
她伸起一根手指。
“一，卖个好价钱，剧本被束之高阁。”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
“二，卖个低价，看到自己的电影上映。”
她把手指对着戴维比划着。
“你选哪一个？”
真是两难选择。戴维缺钱，可看不到自己的剧本拍成电影上映，也蛮遗憾的。
“大公司不会买了这剧本就马上拍摄吗？也许有人看好它。”
“别净想美事！你选哪一个？”
戴维站起身，在办公室踱来踱去，思忖着。爱伦背靠转椅，目光随着戴维转动。
五分钟后。
“第二个吧，我讨厌改来改去的改剧本。”戴维拿定主意，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接下来，你就要去各个独立电影公司推销剧本了？有目标没有？”
“有。”
爱伦瞪了戴维一眼，起身从身后靠墙的柜子里找出份材料，递给他。
戴维拿过材料，一看封皮，马上咧了嘴。
“新世界电影公司？”
“对，独立电影界的头把交椅，大名鼎鼎。”爱伦对戴维知道这家公司不感意外，“它的老板罗杰.科曼是出了名的吝啬鬼。能花一分钱拍电影绝不会再多花半分。不过别小看他，这老家伙是个天才。看人眼光极准。”
“我听别人说过，科波拉、斯科塞斯、尼克尔森、德尼罗、史泰龙都在他手下混过。”又见到新世界这个名字，倒是让戴维想起了许多。
“完全正确，所以才说他眼光准。他也以愿意给年轻人机会著称，好莱坞称他的电影公司为科曼电影学院也正因于此。烦请你能不能再次把你那尊贵的屁股从我的办公坐上挪开？”
“哦？哦……”戴维坐回椅子上，低头翻看资料，“你有把握吗？把剧本卖给新世界。”
“没把握。”
爱伦说的干净利索。
戴维怔怔的抬起头，没把握？那前面说了那么多，又是大公司又是独立公司的，全是废话？
“我和你说过了，有时间多看看报纸。”爱伦扔过来一份报纸，“科曼前几天接受《洛杉矶时报》采访时说，他一直在寻找有疯狂想法的天才，他建议渴望出人头地的年轻剧作家在剧本被大公司淘汰后，去他那里试试机会。我和你说过，大公司对剧本都是宁可杀错、不会放过，这也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宁可积攒大量不能投拍的剧本，也不让它外流。所以，独立制片永远缺剧本。可谁知道科曼会不会喜欢你这个剧本？”
“你能不能把我弄到新世界去？”
“你去那干嘛？我和你说过了，科曼是个吸血鬼，你甘愿去受他压榨？”
“我觉得，如果我想做导演，就应该先搞清楚，在好莱坞——电影是怎么拍出来的。”
戴维眼睛亮了起来。
“观察电影拍摄过程中的全部系统运作。我相信自己并不差，但我缺的是机会！”
他眼睛直盯着爱伦。
“给我一个机会，我会一飞冲天！我并不怕什么压榨，你说过，科曼愿意给年轻人机会，是不是？”
“他并不是愿意给所有年轻人机会……”
“我不管，你是经纪人，你来想办法，把我弄进新世界。”戴维嘴角噙着笑意，又开始故意不讲理起来。
爱伦头痛了，她揉着额头。
“真讨厌你这么说。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苦恼的说道。“科曼的新世界现在是年轻电影人心中的麦加圣地。他勾勾手指头，纽约大学、南加大电影系的毕业生能踏破新世界的门槛。独立电影公司有的是，你干嘛非进他那家？”
“我…我去过科曼的公司在威尼斯的摄影棚。在摄影棚里，我遇到个年轻人。”
戴维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抬头望着爱伦办公室屋顶天花板出神，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往事。
“他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吧，是新世界的模型制作师。他制作的模型非常漂亮。我和他聊了会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爱伦皱眉问道。
看着爱伦，戴维笑了。
“他说他叫吉姆，当然，你应该知道，叫詹姆斯的人通常会称呼自己为吉姆。”戴维道，“他没告诉我他姓什么，但是......“
戴维盯着爱伦，“我知道他的姓是什么。”
“是什么？”
“卡梅隆，”戴维道，“他叫詹姆斯.卡梅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