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的确有吃尝过火炮的滋味,也亲自开过枪,热河打猎那回,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就用那洋玩意赢过自己的弓箭,委实甘拜下风。
罗十三只说了火枪火炮的威力,方见那恭亲王便已害了怕,心想,我还没说日本军舰的威力呢,你听了那段甲午海战的真实故事,包管你吓破了胆子。
罗十三正洋洋得意呢,黄胜回来了。黄胜拿了一碟荔枝和一碗冰镇酸梅汤,箭步飞起,那汤水居然稳稳如平,不洒露一滴出来。
恭亲王道:“最近什刹海的冰块供不应求,这碗冰镇酸梅汤本王就独自享用了,哦,荔枝你俩放量用,不够再去领,吃到解渴为止。”
“我吃一个!”罗十三忘了撒尿,伸手去抓那荔枝,径自剥着吃,津津有味。黄胜看得他太不懂礼节,心里焦急了,他以前从来谨慎,对主上恭敬万分,怎么得了病,智商却变回了孩童时期?宫里的太医又竟然说他没大毛病,只是劳累,休息过了就能恢复原状。至此,黄胜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
“深沉彤殿暑全祛——凉快!”恭亲王将冷饮喝尽,立时觉得神清气爽,便道:“该喝也喝完了,罗十三吃完没有?吃完咱们就开始谈正事。”
“六爷等等,最后一颗,等我吃完。”罗十三将最后一颗不大不小的荔枝塞进了嘴里,稍加咀嚼,只见那完整的荔枝皮从口中吐了出来,只剩下果肉在罗十三的嘴中慢慢品味着。自从来到了清代,啤酒可乐都没有,茶还喝不起,只有白开水还算是高档饮品。不过,今儿这个荔枝甜汁吃的自己简直是心旷神怡,如饮甘露一般。
黄胜从始至今一颗未吃,其实早已唇焦舌燥了,为顾面子,还是不敢动用。
恭王知晓他的作风习惯,不去管他,却转过脸来看罗十三吃得正香,不免笑逐颜开了起来,但正事还是要谈的,适才那明媚的笑脸转瞬变得严厉起来,厉声问道:“罗十三,我问你,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官服啊。”罗十三正在享受最后一颗荔枝带来的甜润,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还当真愣了神,再作一顿,连忙解释着:“我……上任……”
“你是家奴,没本王的允许,谁派你出去做的外官?”
罗十三心里骂道:“你他妈才是奴,老子好不容易花了几千两银腰子买来的官,干么还用你允许?”
“说话,装什么哑巴?告诉本王,你要去哪做官,这套官服哪里得来的?”恭亲王步步紧逼,不留余息。
罗十三娓娓说道:“我要去信阳光山县做知县,这套衣服是我在大拾烂儿的估衣铺花钱租的,我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总不能不体面吧。”
“——慢着,”黄二爷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问道:“你说你去哪里?”
“大拾烂儿估衣铺啊……”
黄二爷拨正道:“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上任之地。”
“河南光…光山县额…怎么了?”
黄二爷掐住话茬,忙对恭王说道:“就是这里!回六爷,经府上探查,肃顺勒令信阳知府廖庆谟杀害金朝栋一案,事发地就在光山县。”
恭亲王十分想扳倒这个左右朝廷的肃顺,二者明争暗斗好些个年头,不分胜败,只恭王处处吃亏,略赚下风,如今一旦能够抓到一些由头,就要妥当利用,他相信,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肃顺永远是臣子,他不能够左右正统爱新觉罗家族!尤其是自己的四哥,咸丰老皇爷,听信这个谗臣摆布,整日藏在圆明园内风花雪月,不问国事久矣。
恭亲王为了能够得到四哥的信任,私下里与肃顺明争暗斗,无奈自己毛嫩,几番被对手算计,另一边又被皇帝斥责。也不知道肃顺在皇帝跟前说什么风凉话,咸丰脑神经一紧绷,下了一道指令,说你恭亲王不守规矩,出口成脏,赶快增长增长学识吧。
所以,特下旨,以“用功读书”的由头把你赶回家。
说白了,就是把你的官位一撸到底,只撸剩个王位;
在时下的大清国,恭王乃是数一数二的皇帝亲贵,听起来望尘莫及、高大上的感觉吧?实质上已经沦落到了吃干俸的虚衔而已。
所以恭亲王不耐寂寞,不耐清贫,便召集了手底下官僚的亲戚们来做生意。例如开医馆治病,扎纸马、纸人,叠金克子卖;开砖头铺和水泥之类,为了赚钱,那可是有干无类。
同时恭王手底下还养了十五名“隐士”,他们都是落魄的名门之后,对大清依旧是忠心耿耿,恭王为了复辟政权,故将他们视如兄弟一般对待。
这些人,各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且杀人不眨眼,黄胜黄二爷就是这十五人中的头目,武功邪乎,办事最效率;罗十三是他的副手,按理说武功不弱,怎么伤到了脑子后就变得白痴起来?
他们哪知道现今的罗十三早已是现代人赵云的魂魄。只是身体和音色还是一样,内在的思想全部更变,无一保留下来。
罗十三半毛钱功夫不会,只爱偷看女人洗澡,稀里糊涂地混进这个行当,要么被灭口,要么就好好干,兴许能够升迁或者功成身退,没有半路不玩就走人的道理!
但他本人全然不知……
恭王也全然不知他是另外一个人……
此时,恭王和黄二爷的目光全投向了罗十三。他俩还以为罗十三是为了找肃顺犯罪的证据才乔装成候补官上任的呢,所以,都在以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罗十三不知所以然,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呢,瞧瞧自己,又瞧瞧他俩,心想:“他俩咋知道我身上有金条?”又想到他堂堂大清恭亲王怎么会抢我这点小钱呢?故而又奇怪地笑了笑,问:“你俩看什么呢?”
黄二爷一本正经地说:“六爷没有发下指令让你这么去做,扮成上任知县,是你的主意吗?”
罗十三没明白怎么回事,心想当知县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主张,有什么不对么?所以淡淡地说了一句:“然也。”
黄二爷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线索?”
“联升票号啊。”罗十三捐官起因的始发地绝对是联升票号,导致他一提起这座票号就气愤,刚好在恭王府,又当着恭亲王的面可以好好数落一番,“这是家黑店,奶奶的,有朝一日我一定抓出他的幕后黑手来千刀下酒!”
“联升票号!”黄二爷和恭亲王面面相觑,因为这间号子是肃顺在北京的产业,做得极大,又极赚钱,所以风声也很紧,难道罗十三为了查案子已经潜入了肃顺的虎口?
恭亲王不得不钦佩这位隐士罗十三,心想可不能寡了他的情,便问:“你买这个知府缺花了多少钱?”
“吏部的王八羔子跟我要了一口价五千两,我嫌贵,又舍不得。当然我知道没有舍、哪有得啊。”罗十三这番话的意思是,我不捐这五千两买官,上哪有那么大的便宜和权利令我去捞钱啊。
而恭亲王则是想,舍不得钱,哪能演戏演成真?乐得对黄二爷笑道:“上库房提五千两给十三,就说是本王急需的。”
罗十三没听错,意思是要把捐官的五千两原数返还?嘿嘿,那可有的赚!返还的五千两、加剩下的五千两,还有韫儿他爹给的保证金,加起来算算也能有个将近两万两……我岂不是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