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喜当头一愣,我哪给您找锯去啊。
罗十三说电锯就成;李进喜问啥是电锯?
罗十三方才想到,大清朝没有电锯,只叫众人把城隍庙内顶的四椽栿给拿刀砍断,也就是横梁。接着罗十三扶住最前头,赵县钱典和进叔三人扶住后半段,四人合力将椽栿的一头顶向城隍爷泥像,一时间,屋檐乱颤……
众人看呆了。
县太爷竟然亲自动手去拆庙……
当真古今一稽。
就连赵县钱典二人也觉奇怪,这城隍爷碍着你什么事啦,一旦激起民愤可不是官府能够镇压的,消息传进知府衙门,看你如何兜顶!
罗十三大功告成,并嘱咐赵县丞道:“回头到我那取张画纸,你们就按照那上面的图样再雕塑一尊来!”
“知、知道了……”
罗十三掸尽灰尘,命令仪仗队继续前行,直奔衙门。
光山县衙门规格很大,但外貌却邋遢不堪。队伍来到县前街,轿夫压了轿子,赵县丞毕恭毕敬地请罗十三下轿,并说:“按例轿不进衙,请老爷步行入内。”
罗十三“嗯”的一声从轿内小心走出,大腹便便的样子装作十分熟练,毕竟头一次做官,官貌不可丑恶,所以蟒袍打理的十分干净,红顶子亦是耀日生辉。在众人的簇拥下,稳步行走,入向衙口。
罗十三不明白官僚机构单位的办公地点为何会如此破乱,苔藓丛生,残痕乱亘,像是荒废许久的宅邸,凄凉之意骤起,故问县丞:“咱们县到底有多穷,连门脸儿都装修不起么?”
赵县丞心里笑他外行,天底下哪有修衙门之说啊?便道:“不可、不可啊。如修了这衙门,待大老爷日后归部铨选之时,考语上一定多了俩字——‘奢靡’。这个词对大老爷的官途可有极大的影响,是所有官爷都不想要的。您万不可背负这两个字,当今的文宗皇帝最不喜欢!”
是因为咱大清皇帝事出节俭,修缮衙门需要很大一笔支出,外加上近年有《津约》条款和镇压太平军军费,朝廷为了攒集神圣的税银,更加不许外官花钱修衙门,除非是当官的自掏腰包。
本来可以归纳入灰色收项的钱财,天底下有哪个当官的肯出那笔冤枉钱为下一任去扑台阶呢?所以,在清代,只要看见城内最烂最破的机构,那便是府衙无疑。
罗十三初时不明白,听他细细道来,却有半分理解,心想:“吏部铨选,三年任期,我修了衙门还没捂热乎就要被调走啦,却有不值啊。”说道:“我是看它有碍瞻观,失了朝廷体面。既然国难当头,做臣子的,苦就苦些,衙门若无倒塌之虞,尚可维持下榻。唉,此地朝不保夕,不知何时便会被马蹄踏破,咱们各自都把好关,把分内之事做好就算不愧对朝廷了。”
赵县丞知道这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每任知县都会拿嘴过一遍。故笑道:“咱们谈不上为皇上家办差,只是为大老爷您效力。唉,谁教咱都是大清子民呢,何有不爱大清的道理。”
罗十三心里骂道:“去你奶的,你这种人就是大清的蛀虫,还口口声声地说为我效力。看接了印之后不狠狠地办你!”
经过赵县丞的引领,众人跟在罗十三身后进了头门,转过犭贪兽磨砖照壁遇见萧墙,再往里走,跨过仪门便是大堂了。
司职人员于大堂外止步,此时仪仗队早已散去,衙役门跟进了堂内,并排立于两侧。只见知县罗十三上了公座,环视四周,只作一咳,提起惊堂木来“啪”地一震,朗声道:“本官……本官初来乍到,你们勿要有地头蛇强压强龙的心念,如果教我知道某些人为难本官清廉断案的,定加以重重惩罚!”
惊堂木这一响,又加上他说的一番话,以赵县丞为首的一干司职人员可吓得不轻,均想这位知县到底要查什么案,何必要来这一套?
罗十三道:“我身后这位是本县唯一的头号大师爷——进叔。”
李进喜向众人颔首示意,表示承让;众人亦回他的礼,心不知他有何能耐能做师爷,一定是带肚子的,捐了不少钱给知县大人。
罗十三新官上任必要显得十分谙练的样子,对众人道:“本官理应亲自查点本县钱粮几何,只因公务繁忙,托由李师爷查办,你们要仔仔细细地配合,一个铜子儿也要和账目吻合,知道了么?”
“是…”
点过名后,罗十三终于体验到了做官的爽快,可他尚有一件事萦绕心头,时时揪起好奇心来,那就是前任知县金朝栋之死。问道:“你们的前任大老爷,临死前可有什么交代?”
赵县丞对于这件事一点也不马虎,回道:“他一直都是病体,上任之初病态更加严重起来。外传他是暴毙,其实是积累已久的,外加上太平军掘了他家在南京的祖坟,这下可把他给毁得彻彻底底,一下子就不行了。”
“他是南京人啊。”罗十三若有所思地又问了起来,“咱们县上据说有人被肃顺给烧了家产,可真有此事?”
这时,赵县丞和钱典史扑通跪下,连说:“这是以讹传讹,党羽诬陷,大老爷初入仕途还不懂这个,日子长久了,就算您这官做得十二分清廉也有流言蜚语地风传。”
李进喜站在公座的后边,见罗十三坐在那玩弄着惊堂木,不吭不响,面目严峻,不知他什么时候就能够拍下去,令满堂之人震动心魂。所以李进喜必须要赶在他拍惊堂木之前调节这大堂内凝重的气氛,遂笑着说道:“咱们家老爷子做官何止十二分清廉,一年到头,只在过生日的当天吃上一小碟猪肉,甚至平日里滴酒不沾,专心圣贤之书,日理万机,立志要为国家人民干一番大事,如今做了知县,便算是十分的成功了。你们要知道,天下虽是皇上家的,但咱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一眼,在省内顶多能见到个抚台,也算是三生有幸。咱们哪,平日里最常见的便是眼下这位罗老父台,也就是当地的知县大老爷。有苦有难,你们总不能进京面圣,那皇上得累死;怎么办呢,只有向你们的知县大老爷控诉,谁家张长李短、全县刑案诉讼,全部都是大老爷该管的。所以,老爷子他很愿意为你们服务,这是他的梦想、毕生的意愿。你们,在这位青天大老爷底下办差,自当会名留青史,万古长青!”
罗十三吹牛逼满口为自己贴金,李进喜吹牛逼简直把罗说成了孔圣人,那语气,抑扬顿挫,丝毫不带皱眉头的,显然,都是装逼高手。
但这话听起来实在不是滋味。
钱典史抿抿舌头,偷着跟身旁的赵县道:“依我看来,这位李师爷一定是绍兴那头花重金聘请来的,我瞧他……有点真本事。”
“呸,”赵县丞斜眼睨视进叔,低声回道:“口气、口气你听不出嘛!有什么本事啦?直隶河间府那头的太监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