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能顶半边天，兴许还能一手遮天。妇女主任是个官儿，是农村妇女唯一比较容易当上的，管女人管孩子顺带着管理男人。
这天，风忽然狂得着了魔，东南西北没个准头的刮，扬起的沙子尘土把天都搅黄了，仿佛猪八戒马上就驾到。这种天气男人女人总该有人能在家吧？这世道人都忙着挣钱连家都不回，找人跟找钱一样难。
杏子穿着大衣头上包了一方大围巾，把自己裹成沙漠里行走的阿拉伯人。她把表格和宣传资料鼓鼓囊囊塞了一包，推着自行车出发了。村书记做工作，里里外外的话说了几箩筐，就那句“乘年轻，担点责任，学学东西，才不枉活一辈子。”打动了杏子的心思，她决定当妇女主任。
1女户2女户都是农村计划生育的危险户。整个凤凰村共有23家。杏子得挨家挨户地登记发宣传资料讲政策做思想工作。
转眼间，先前的斜风转向，戗风迎面。杏子的眼睛被迷得不敢睁开，嘴里的沙子吐都吐不干净。自行车被强风牵制，曳得蹬不转了车轱辘，晃了几晃，连带着主人，栽倒在公路上。
没办法的办法，杏子干脆推着车子继续前行。
到了一队，杏子先去了队长家，希望他能够带一下路。然而，队长不在家，队长老婆忙着和一伙人打麻将。杏子白实实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好没意思，就退了出去。
问来问去，终于找到了杨桃家。杏子“啪啪啪”拍了半天铁门，才有一个女人迟迟疑疑的走了过来，两只眼睛骨碌骨碌上下左右地探询。
“请问，这是不是王小山家？”在农村，问女人的名字十有八九都没人知道，甚至有的女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杏子就问男人的。
女人站在大门口，即不开门，也不开口，脸绷得展展的，一张扑克老K。
杏子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高昂着头，50°的斜眼看过来，眼珠子再次翻来覆去地转，射出的眼光像两把冷森森的刀，“你找王小山干啥呢？”
噢，杏子在心里笑了，如果自己再年轻一点，再漂亮一点点，这女人是不是得上来撕扯了？杏子赶紧亮出身份，说明来意。女人的脸和善了许多，打开大门，把杏子让进了屋。
女人说了两次倒茶，但并没有动。杏子一边让她填了表格，一边假装随便聊起了孩子，说着说着得知俩人的女儿同在一个班。女人这回才真的倒了杯茶。女人说小女儿，杏子说女儿，一句一句，关系就近了。
“你还准备要吗？”杏子试探着问。
“不要行吗？老的骂，小的骂，外头的人也欺负。别还给我撂下话，没有儿子就不要管别！”女人一脸无可奈何。
离开杨桃家，杏子又走了几户。有的不管怎么还让进去，有的不但不开门，还骂骂咧咧地啥脏话都说管你受住受不住。
最后一个女人叫金花，听说都送出去四个女儿了，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金花的家还是土房子，屋里黑的像旧社会，害得杏子进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栽进去。35岁的金花看起来跟快50了似的，男人倒还显得壮实年轻。不管杏子怎么讲政策讲道理，金花两口子还是说这辈子一定要争这口气，非要养个儿子出来把驴日的嘴堵上。
“我们生我们的娃，碍着你们什么事？”
“少生能快致富！”
“没有男娃续香火，我们老了谁来管？”
“只要你们响应国家政策，国家肯定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男人嗫嚅道，“国家能有儿子可靠吗？”
杏子无言地拿出宣传材料放下，“如果你们不遵守政策，总会有人管的，像你们这种情况，到时候可能就不仅仅是罚钱，恐怕还得坐牢。”
一天的经历，使杏子想起自己第二胎生了儿子后，公婆丈夫跟捡了金子一样高兴。唉！儿子儿子，啥时候社会真的男女平等，人们的心里能真正认为养儿养女都一样，女人的路才会好走。
漫天的风沙依旧，去的时候戗风，回家又是。杏子弓腰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迎风走着，心里还在掂量，这一次的上报材料该怎么写，实话实说会得抑郁症，估计又得制造高调业绩，反正上面的眼睛都是看下面让看到的，虽然有点一手遮天的嫌疑，但是大家都高兴，对，重要的是终极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