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汉像所有上了年纪的农民一样，把庄稼地里的农作物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人老了，贪懒了，沙老汉也跟人家旱播稻子。自从河边的几亩稻田下了种以后，沙老汉天天都要去看几趟。他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着呛死蚊子的老旱烟，两眼望着还什么都没有的田，一呆就是个把钟头。儿女在城里，老婆一过世，这几块田就是他的全部。他有些后悔把稻籽埋在土里的做法，怎么都觉得不如将秧苗插进田里塌实。
对什么太专著，就会寄予过分的期望。沙老汉怎么望自己的田和别人都不一样，“别人的都冒了绿，我的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隔壁吴老汉也笑他，“傻惺惺地蹲在田埂上，把稻子都吓缩了……”
那一天，沙老汉实在沉不住气了，他弓着腰，倒背着双手，理也不理腰间晃荡的旱烟袋，围着自家稻田埂，整整转了几十几圈。之后，他赶上老黄牛，套好犁，一口气就将田翻了个底朝天。
“你这又是蛇长瓜子的，干啥呢？”人们指着犁出的稻芽子问。
“我的地盘我做主！”
沙老汉自有主张：“一年的庄稼呢，马虎不得，眼瞅没希望了，还不赶快犁了栽秧。”
于是，沙老汉花高价买了秧苗，又一撮一撮地撅着屁股插好。望着田里沟沟行行的绿苗苗，他踌躇满志地忘掉了腰酸背疼。
沙老汉的认真，发挥到了及至，施肥除草，不仅仅是蹲田埂，而是一趟趟地下田薅草溜达。你说，他这样热诚，稻子能不好好长吗？一个心里美滋滋的老汉，嘴里叼着旱烟，用鼻子哼着小曲，就成了乡间一景。
沙老汉的稻子，到了五月，满当当得绿了一田，横七竖八根本没有行距间隔——其实，旱播的稻子早已发了芽，只是他老人家性太急，也是他老眼昏花——他又犯愁了，照这个姿势，稻子到秋天还不得长成了草。
好好的稻子拔掉扔了太可惜，沙老汉就央告那些需要补秧的村邻将自己间出的稻苗子用了。
许是沙老汉太舍不得往稀间苗了，许是他操心地太殷切了，他的稻子的长势越来越疯狂。什么东西都是，发展到一定阶段就由不得人了。他只能眼实实地望着一田稻子叹气，烟锅里的烟气赶得上炕洞烟，呛得他不时地“喀喀喀”，憋得老脸朽成麻辣条。
听天由命，种了一辈子庄稼，当然已经知道了结果。沙老汉将蹲田头改成了蹲炕头。吴老汉故意成心天天去瞅瞅，有时笑话这个吃饱了撑得的老倔头，也有时不放心老家伙再一时想不开，他说，人啊，要抹开面子活，瞎折腾了就瞎折腾了，谁的一辈子不是在瞎折腾呢？两个老朽头，就你一言我一语，从年轻话到年老，讲自己干过的傻事，相互取笑时，呱呱地，就像两只沙着嗓子的老鸭子。
秋天，还没到收割季节，沙老汉的稻子由于长得太高太密，一场风雨下来就爬得展展的。“秕了，毙了！”沙老汉连连叹息。吴老汉安慰他，啥东西都不能太操心了，你就当今年拿田耍了耍，啊？
人的辛苦有时也是一场空，就权当耍了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