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一怔，但下针的时机决不容缓，下意识地找准地方，一针下去，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他抑不住的闷哼。
知道自己又误解了，荏苒心里各种滋味在翻江倒海，但最终，她还是板着脸皮道：“别以为说好话，我，我就会手下留情，该下的针，一根都不会少……”可这话一说出口，不仅君倾澜听了想发笑，她自己都感觉别扭！
君倾澜确实也笑了，只不过这笑笑到一半他就无力为继了——降首蛊已经被激发近九成半了，一波波的疼痛来得愈来愈急，愈来愈凶，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来忍受。荏苒对这番状况自是了如指掌，可当看到君倾澜虚弱无力的样子还是心头抽痛，她怕极了他疼得昏死过去，撑不到最后一刻，那就前功尽弃了——许多病人就是生生疼死的！她向前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听了他的话，他可以是病糊涂了，难道她也病傻了不成？一开始就应该把他打晕的！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她必须要吊起他的精神来，若能引导他多说说话是最好的！
于是，她开口道：“……倾澜，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对了，你是才子，天下文人之首，理应对锦绣华章最感兴趣——这样吧，百家文章，诗词歌赋……你最喜欢那样，你就念出来，在心里默背也行，总之，想点东西，千万不要昏过去，嗯？”
“好……”其实，百家文章，诗词歌赋，都不是他最喜欢的，他要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不过，看到她焦急的样子，便是随她之意，又有何妨？稍稍缓解了一下体内涌上来的疼痛后，君倾澜微微阖目，像是积蓄了好一番力气，才慢慢开口诵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声音轻缓又虚弱，像初春杏花枝头最先被太阳晒暖的风——
荏苒稍稍一诧，竟然是《逍遥游》——不过，若是此时的他，真的能够忘记自我，忘却所有苦难，心神无所依恃、逍遥而游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减轻苦楚的法子……
接下来，她便一边听着他念着“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一边死死地盯着快要全部激活的蛊虫，在心里默念，就快了，快了——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阻，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恍如第一次初见时的感觉，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只不过因为现在的虚弱，使得这吟诵几乎连不成句，大打折扣，但听在荏苒耳中，依旧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味——或许，这与声音本身的质感无关，而是与那始终平和从容的语调有关，而这所谓的平和从容，皆来源于它所沾染的，属于它主人的，那一身澹澹风华——
荏苒估摸着，依照他的速度，等念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她就可以捻下最后一根针了，那，这一场煎熬就可以结束了……她发誓，这绝对是她听过的，最苦难的《逍遥游》，每一字一句，都是用眼前这个男子血肉的疼痛构成的，几乎可以说他的生死，就悬在这几百个字上！但，只要，他坚持下去，一切都将柳暗花明，一切苦难就有意义……但这一切，又岂是荏苒可以全部掌控的？
“未……说说……然……也……”只听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在“也”字上顿了一下，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