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即便再井然有序,荏苒也才得以在未时初送走最后一个千恩万谢的病人。
三月暖阳蹁跹于凤桐镇的杏花枝头,晕然开一团团大好的春光,明媚如昨。
每日都见惯了的景色,荏苒稍作欣赏,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上。本想着去酒楼打牙祭,可身上并无多少银钱,回想起上午她屡次倒贴给那些穷困潦倒的病人开药时医馆主人善意又无奈的叹息,她也忍不住略一叹息。
乐善好施果然是富人的特权啊。
茶楼在凤桐还颇有名气。原先的老板是个半担水的文人,说的好听叫喜好风月,说的难听点儿叫附庸风雅。他特意挑了前人诗文“碾雕白玉,罗织红衫,铫煎黄芯,婉转曲中花”的“曲中花”作为招牌店名。而现今的这位茶老板,偏偏看这个名儿不顺眼,怎么瞧都觉得像某些风月场所,于是大笔一挥,“吃茶吃茶”的招牌就叫响了。
“吃茶吃茶”的老板着实是个精明的。他挑的这家店面距离安宁坊不远,离薄荷桥更是近得不得了。在这两个地儿,这家茶楼可谓是一家独大,附近的人想喝个茶还得上这儿来。这里卖茶兼带喝茶,与一般的酒楼不同,做的就是一个雅俗共赏的所在。一楼有简洁的设备,干净的茶点,利落的伙计和必不可少的说书先生,专为布衣贫民所设。二楼有大方的雅间,婉转的侍女,优美的诸方小调,一揽子绝好的风景和最顶级的朝阳冰心茶叶,端的是名流风范,预备贵族阔客的降临。如此两方兼顾,皆大欢喜,老板财源滚滚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未时,楼里头却已聚了一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茶客。荏苒身体虚,受不得凉风,也就没挑窗子旁的位子,而是要了一个雅间。
茶楼老板患有严重的偏头痛,偏偏这病已累久了,极顽固,根治不得,得依着荏苒一段日子一次的针灸方能缓解那每发作一次就恨不得把自己脑门活生生劈一次痛不欲生的状态。因而荏苒在这楼子里被奉为上宾,地儿任意挑,茶钱么——当然是照付。依着生意人的小算盘,若是任大神医每次来都白吃顶级的朝阳冰心,那他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素来殷勤的小二哥儿不敢怠慢,不过一会儿就利落地将荏苒点的中品冰心和招牌茶点端上摆好了。
素白的手端起明如镜的茶盏,衬得那指尖愈发纤瘦通透,仿佛要化开来一般。那茶水窝在莹白如玉的茶盏里,端的是温润清亮,袅袅生香,可却怎么也掩不住绿中带着的浅黄色,一股淡淡的水闷气也溜了出来,无非是——去年清明的晒清毛茶,杀青不够火候,燥得也不够及时,所幸,这儿的茶点不错。凤梨酥、绿茶蜜饼、腰果都是极其常见的茶点,可这里的,甜而不腻,清芬有余,朴素之中自有真味。而皆出自茶楼里头,可见茶老板亦是位极得茶之三昧的真茶客啊!
然而对于荏苒这种总是处于囊中羞涩的半吊子平民来讲,最重要的是两文一块很实惠,一碟量多够管饱!这不一下子,传说中得仙人抚顶受长生,朝饮风雪暮餐露的医仙子就把那些盘子扫的比她的钱袋子还干净。
满意地舒口气后,她才有耐心慢悠悠地捧着暖热的茶盏感受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丰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