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不时地晃动着犬牙交错的水泥板，扑扑地落下土。看着洞里那张满是灰土的小脸蛋，郭婆婆只感到心里被揪得一阵阵疼。她四肢着地，费力地把大半个身子钻进洞，扒拉开压在孩子身上的杂物，拽住他的手，然后慢慢退出来。
“幺娃，乖呀，跟婆婆一齐用力，钻出来。”
老人在外面用力地拉，孩子双腿一蹬，出了废墟。
郭婆婆抱住男孩，眼泪刷刷地流。“幺娃，你没的事。我妹娃儿也有救了！”
男孩活动一下手脚，没有问题，只是被吓住了，脸上显出惊恐神色。
“幺娃，没事，没事了。”郭婆婆摩挲着他的头，安慰着他，“快扶婆婆下去，我这腿都软了。”男孩站起身，扶着老人下了废墟。
到了平地上，郭婆婆拍去他身上的土，翻看他是否受伤。见他没啥大碍，便疼爱地把男孩揽在怀里：“幺娃，你叫啥子名字？”
“婆婆，我叫秦军，谢谢您。”男孩眨着大眼睛，懂事地回答。
老师们一边救人，一边招呼脱险的学生集中起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秦军，你没事吧？”看见秦军脱险，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跑过来。“没事儿，没事儿，菩萨保佑，没事儿的。”老人喃喃地回答。秦军拉着老人的手说：“老师，是这个婆婆救了我。”
“谢谢您，婆婆，谢谢您啊。走了，秦军，咱们快去集合。”说着，老师带着秦军离开。秦军边走边挥手，跟老人告别。
郭婆婆目送着男孩跟着老师离开，心里头松宽了许多。她拣起锄头，快步朝家走去，希望的光芒照亮了她眼前的路途。到家了，孙女儿静静地躺在那里。离着还有几步远，她手里紧握的铅笔忽然微微晃动一下。不知那是余震引起的，还是清风吹动的，反正郭婆婆坚定地认为：善有善报哇，菩萨把妹娃儿还给我了！
老人忘情地喊着：“妹娃儿，婆婆来了，婆婆来了！”迈开大步直奔孙女儿而来。不知哪儿掉下的一根木条拌了她一下，老人咕咚摔倒，膝盖和臂肘触地，疼得她冒出了冷汗。她顾不上这些，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孙女跟前，小心地把耳朵贴近孩子的小脸，希望能听到孙女叫一声婆婆。
女孩的脸上呈现出灰白色，冰凉，早就没了气息，可郭婆婆全都感觉不到这些。她相信孩子只是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眨巴着大眼睛，昂着头问：“婆婆，好心真有好报吗？”
“有好报，有好报啊，菩萨都看得见。”婆婆喃喃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回答小孙女的问题。
她爬上自家房屋的废墟，扒出两条被子，回头给孙女铺好、盖好。她静静地站了片刻，口里叨念着：“奶奶去救娃儿，菩萨都能看到，菩萨会保佑的。”她说着话，脚下不由自主地朝着学校走去。
5．
到了学校，她又费力地爬上了废墟，口里喊着：“幺娃，婆婆救你来了！”她弯下腰，低着头，手脚并用地在缝隙和瓦砾间翻找。
找了好一阵子，在一个楼板、水泥板交叉堆垒的地方，郭婆婆探头朝一个缺口里看，里面隐隐地埋有好几个孩子！
老人抖抖地扒开碎砖，颤声喊着：“娃儿们，说话，说话呀！婆婆救你们来了！你们说话呀！”
天阴，里面黑，看不太清楚，但是泪眼模糊的老人还是看出有孩子在动。“婆婆，救我啊！”一个声音说。“婆婆，我害怕。”另一个声音说。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听到孩子们的回应，郭婆婆既高兴又着急，浑身都软了。看着一块块乱堆着的水泥板，自己根本搬不动。这可怎么好呢？她站起身子，只见不断有家长赶来，在废墟上寻找。老人放开嗓门喊：“来人哪，这里有好些娃儿！快来人哪！”
听到喊声，几个身强力壮的家长和老师朝这里聚拢。一见来了救兵，郭婆婆一屁股坐下，哆嗦成一团。大伙儿发现还有幸存的孩子们，相互商量着开始救援。
一位认识郭婆婆的家长扶起了她：“孃孃，您下去好了，这里有我们呢。”
老人用力地点点头，颤颤巍巍地下了废墟。她没有走开，坐在一旁，等着把人救出来。一番努力过后，人们搬开了水泥板，把五个孩子抱出了废墟。其中三个已经遇难，另外两个还都活着，只是受了伤。一个女孩儿口里还在轻轻地呼唤：“婆婆，婆婆！”
郭婆婆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柔声应道：“婆婆在，婆婆在，妹娃儿乖，没的事了。”
孩子的爸爸也在现场，他一把拉住郭婆婆：“孃孃，谢谢您喽！”
“不用谢，不用谢。这都是菩萨保佑，该谢谢菩萨。”郭婆婆说着，忽地想起自己的孙女，回转头便走。那个女孩儿的爸爸拉住她还要道谢，她却甩开人家的手，强忍着泪水，急急地回家走。孙女那可爱的面容在她眼前浮动，她的心一剜一剜地疼啊。
疲惫不堪的郭婆婆费力地拉动脚步，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家里。儿子和儿媳都回来了，孙女静静地躺在一块门板上，蒙着家里的窗帘。看见亲人，她仿佛浑身的筋骨都散了，软软地坐到地上。儿子一瘸一拐地赶过去，搀起她。
郭婆婆来到孙女面前，双膝跪下，揭开了盖着女孩小脸的窗帘。
“婆婆救了别人的娃儿，婆婆积了德，我妹娃儿有救了！”她对着孙女大声喊，“妹娃儿，快醒来呀！告诉婆婆，你没的事了。你是睡着了，是不是？”
她万分焦急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孩，连连问她为何还不醒来。见小女孩还是不动，她无可奈何了，只好用自己的脸贴着孙女的脸，小声念叨：“妹娃儿，你是困了，你就睡吧，婆婆不叫你啦。睡嘛，睡嘛，菩萨会保佑你。”
儿媳悲痛欲绝，大声哭了起来。
老人抬起头，不解地问：“哭啥子？我妹娃儿睡着了，哭啥子？”
一听这话，儿媳哭的更厉害了。砸伤了腿的儿子抹着泪，扶老人坐到门板上。
老人什么都不吃，只喝了几口水。儿子在她周围用塑料布和木棍搭了个小棚子，为她遮风挡雨。儿媳把老人平时拜佛打坐的蒲团找出来，让婆婆坐下。
老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微闭双目，口中喃喃地念诵起经文。一段经文念诵完毕，她会不眨眼地盯着孙女看上一阵子。小孙女苍白的脸上呈现着安宁，至少了些生气。老人便再次念经，而后再去看。
就这样，老人念经，看孙女，整整一夜过去了。
“老人家急火攻心，迷了心窍。”儿子无奈地对媳妇说。他们上中学的儿子郭铁还没有找到，两口子不顾伤痛，轮流到中学找寻儿子，也是一夜未眠。
次日早晨，翻山进入青元镇的解放军在青元中学救出了被埋的郭铁，经过检查和伤口处理，回到了家。郭铁的父母见他只受了些皮肉伤，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可是面对长眠不醒的女孩和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老人，三口人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郭铁的爸爸保持着清醒，他拍掉郭铁身上的泥土，来到老母亲面前。
“妈，您瞧瞧，菩萨把铁儿救出来了！”
“铁儿，我家铁儿在哪儿啊？”老人抬起头。
郭铁凑到老人面前，哭着说：“婆婆，您看看我，是解放军救了我。”
“不是菩萨救了你？”老人迷迷糊糊地问。
儿子赶紧回答：“是菩萨救的。是菩萨派了解放军，把铁儿，还有许多埋住的人都救出了。”
老人点点头：“我说呢，菩萨不会不管咱们的。菩萨有眼，看不得咱们遭灾。”
“是呀，是呀，菩萨派了好多人来救咱们了。”儿子顺着老人的话说。
儿媳忽然有了主意。她故作神秘地凑过来。
“妈，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菩萨显灵了。”
“啊，真的？菩萨显灵了？”老人抬起了头，二目放出光来。
“是呀，我见到菩萨了。菩萨跟我说，咱家妹娃儿是天上的玉女，看您心诚，下凡陪您老人家几年，这就该回天上去了。”儿媳煞有介事地说。
“嗯。”老人抹了一把眼泪，“妹娃儿又机灵又漂亮，我早看着她就不像是凡人。下凡的仙人早晚要回天上去，留不住哇。可她也太狠心了，都不跟婆婆说句话，这就走啦？妹娃儿，你好狠的心哪！” 老人口里念叨着，痛上心来，抚摸着孙女的脸蛋，放声大哭。
儿子看老母亲哭出声来，这才放了心。两口子看着可爱的小女儿紧闭的双眼，悲痛难忍，陪着老母亲哭起来。
6．
全兴妈说完郭婆婆的故事，大家都唏嘘不已。
秦娟抹抹眼泪，问：“阿姨，郭婆婆还在安置点吗？”
“在，还在安置点，听说过几天就要返回家乡了。”谢立东回答。
“这么说，是郭婆婆救了我弟弟。”秦娟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弟弟就叫秦军，是青元小学的学生，郭婆婆救的肯定是他，我应该去感谢她才对。”
全兴妈不禁感叹道：“孩子，你妈妈是好人，郭婆婆是好人，还有解放军和全国各地来的救援队、志愿者，全都是菩萨派来的好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