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全兴似乎生来便与足球有缘。他都过了满月，他爸爸谢立东还没有想出合适的名字给他报户口。这天晚上，谢立东坐在自家小电视前看新闻，全兴足球俱乐部成立的消息惹得他跳了起来。“嘿，我儿子有名儿了，就叫全兴！”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像是快要下蛋的老母鸡。
“你喊什么呀，不怕把孩子吵醒了。”
他这一声喊，让媳妇不满意了。
“谢全兴！我儿子就叫谢全兴。等我儿子长大后，四川全兴队就多了一个主力队员。”他可不管这一套，凑近儿子的小脸就亲，胡子茬把小家伙从睡梦中扎醒，“哇”地一声哭开了。
谢全兴今年虽然只有14岁，但是身材健壮，个头儿足有1米7还多。他自幼便活泼好动，凡是跟体育沾边的项目他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谢立东本想培养他成为中国的贝利、马拉多纳，却遭到了全兴妈的坚决反对。她一心一意要培养他上大学。
在青元中学，上初二的谢全兴虽说学习成绩只在中等偏上水平，体育成绩却赫赫有名，在县里召开的中学生运动会上屡次取得优异成绩。教体育的耿老师常常拍着他的肩头说：“这娃儿，考体院没的问题。”
谢全兴也有这个愿望。可他回家跟妈妈说起这话，总是遭到一顿训斥：“干体育有啥子用途？那都是年轻时干几年的事业，风吹日晒不得安逸，能吃一辈子饭？你给我好好儿读书，将来当个白领，搞搞计算机啥的，也算给我脸上增光。”
得了，跟她说不清楚，干脆不说。谢全兴向来都顺着妈妈，她说什么是什么。可在私下里，他却常常跟老爸有共同语言，爷儿俩一谈起足球，便会拉不断扯不断，有摆不完的龙门阵。
每逢这个时候，全兴妈就会呵斥：“啥子年头了，还有人看足球？只有你们爷儿两个瓜不兮兮地还瞧那玩意儿，全中国的球迷只剩下你们了。不是憨包还是啥子嘛？”
地震的前两天，谢全兴和老爸谢立东光顾了看足球赛，结果耽误了给家里刷墙。全兴妈为此跟谢立东大吵了一架，还非要打离婚不可。第二天一大早，全兴妈就把谢立东轰出了家门。
老爸去了打工的成都。谢全兴知道，自己留在家里准会成为出气筒。他收拾好书包、衣物，连饭都没吃，说了一句：“妈，李新亮找我去作伴，今天夜里我住在学校，就不回家了。”
“你也走？今天是星期天，着啥子急嘛。等我做了饭，你吃了再走哇。”
全兴妈全然没了对谢立东的那股子凶狠劲儿，话中竟然透着颤音。这让谢全兴不由地感到心酸，觉得妈妈真有些可怜。他的脚步有些拖遢，地上像是撒了粘胶，走着费力。但他还是固执地走出了门，青春期逆反心理起了作用。
“不了，我在饭摊买些吃。”谢全兴说着，离开了家。
妈妈惆怅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2．
天空湛蓝，云来云往，变幻出无数形状，煞是热闹。父母的吵闹让他心烦，谢全兴夜里没睡好觉。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他觉得有些困倦。
这次父母吵架，确实让谢全兴感到不安。他们虽然经常磕磕碰碰，可老妈很少拿着离婚说事儿，老爸也多是保持低姿态，能忍则忍，能让就让。特别是有他出来说上几句，往往会息事宁人。这回可好，不大的一件事情，搞得一个闹着要离婚，另一个根本不愿意吃亏。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邪门了，一个个都跟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冲天，全都不正常。
学校门口就有卖饭的，他摸摸口袋，却忘了带钱，手机也没有。准是干活儿时把手机和钱包落在家里了。他不想再回家去拿，钱包里反正也没剩多少钱，先挨一天憋吧，明天回家再说。
青元中学只设初中三个年级，有学生住校，多是家长出外打工的孩子。他来到男生宿舍，推门进去，只有李新亮在叠被子。
李新亮的父母是附近一家工厂的技术人员，工作比较忙，他便也住在学校。他是个性格偏内向的男孩，却跟爽快的谢全兴交情深厚，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谢全兴进屋，一头倒在李新亮对面的床上。
李新亮看他脸色不对，小心地问道：“咋回事儿？”
“还有啥事儿？老爸、老妈拌嘴扯皮呗。”谢全兴坐起来，“吃饭了吗？我还饿着，把钱包丢家里了，懒得回去拿。”
“行，我叫上傅晶，咱们一块去外面吃。”李新亮收拾好床，掏出手机给傅晶打电话。
傅晶是个漂亮的初三女生，跟李新亮是邻居，而且父母都是同事。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幼儿园到初中，始终在一起。傅晶自幼便把李新亮当成亲弟弟，李新亮一口一个“姐”，叫的口顺。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真是姐弟呢。
身穿红色夹克的傅晶在楼口等着他们，在新鲜的阳光下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她见面就问：“小弟，跟姐说实话，是没钱了，还是想打牙祭？”
实际上，傅晶比李新亮只大9个月，却总是摆出十足的大姐架式。
“姐，我确实钱剩不多了。另外，全兴心情不好，咱们吃完饭就便出去转转。”李新亮有点儿脸红，小声说。
“有啥想不开的，姐请客，玩一圈就啥事儿没有了。”傅晶拍拍谢全兴的肩头，豪爽地一摆手。她比谢全兴矮多半头，拍肩头的架势让李新亮看着直想笑。
青元镇是个旅游区，街市十分繁华。三个人找到一家当地有名的餐馆，傅晶让他们自己挑爱吃的点，她给付帐。他们要了热腾腾的龙抄手，两个男孩大吃起来。傅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斯斯文文地吃了一碗担担面，说是要节食减肥。
他们吃饱了，便来到街上逛。星期天的镇子里透着股子悠闲，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客走过，在集市上挑挑拣拣地买些土特产或纪念品，青山绿水的小镇子呈现着一派祥和之气。走在正中的傅晶迈着优雅自信的脚步，两个高个儿男生紧随其后，很是惹人注目。
走到一个卖小吃的摊位，傅晶又买了些手撕牛肉、麻辣青豆之类的小食品。一路上三个人吃着零食，说一些趣事，嘴没闲着，这让谢全兴的心绪安宁了许多。
3．
回到学校，傅晶去上自习，跟他们分手。他们两个人来到篮球场。初三年级的同学要准备中考，星期天也没歇着，照旧到校。他们熟悉的郭铁带了几个伙伴，分站在篮框周围，你一个我一个地在投篮。一圈下来，别人后退，郭铁丁字步站在篮框前的罚球线上，先平心静气，然后伸手投球，篮球滴溜溜旋转着入篮筐。
“好！”围观的几位同学佩服地为他鼓掌。郭铁来了精神，接过同伴递来的篮球，连续投球，5投4中。
不管是什么球，谢全兴见球就上瘾。此时他心中有些烦闷，正要找机会发散一下。他二话不说，迈步上前，站在郭铁旁边。
“我来试试。”他瓮声瓮气地说。
郭铁转脸看看他，点头道：“嗯，谢全兴，这才是正经对手。”
他把球交给谢全兴，走到一边看他投。
这个郭铁也是青元中学的一个人物，常在体育比赛中掀起些风云，弄出些声响。他和谢全兴不是一个年级，很少交手，见谢全兴主动上来要投篮，存心要跟他比试一番。
谢全兴稳了稳心气，默诵了一遍定点投球的要领，伸手开投。5次也进了4个，他却对自己不太满意，感到还是有些心态不好。
郭铁拍拍他的肩头。“不错，这水平，不亚于我。”他转圈看看，围观的同学不少，大多是初三的同学。他便又追了一句：“不过嘛，严格地来说，跟我比还是多少差了一点儿。”
“进球数都一样，怎么还差一点儿？”李新亮问道。
“我先头儿还进了一个呢。”郭铁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他知道谢全兴玩篮球有一手儿，真要比试起来，自己未必就能赢他。
“那就让谢全兴追加一个，这才公平呢。”李新亮不服气地说。
谢全兴一声不响地拿过球来，拍了几下，脚底用力，腕子一抖，球飞了出去。“嘡”地一声，球砸中了篮板，回弹到篮圈上，晃晃悠悠沿着圈稳了片刻，不知道是会掉到外边还是掉到里边。
李新亮猛然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心中默念着“进篮、进篮”。
“砰”，球掉到地上。李新亮到底也没看见是进了还是没进，只好回头去瞧谢全兴的脸色。
郭铁得意地嘟囔了一声：“怎么样？还是差了一点儿嘛。”
谢全兴面无表情，走过去用脚一勾，篮球蹦起，到了他的脚背上，再一甩，球便到了他的手里。他带着球来到中线，回身快步运球，然后三步上篮，一个漂亮的投篮，球进了！
玩完了这一套，他对郭铁说：“闲话少说，咱们比试一场。你找一个人，我跟李新亮，咱们二对二，玩攻防。你们进攻时我们守，我们进攻时你们守，分出个谁高谁低来。怎么样？”
那郭铁不是吃素的，尽管知道谢全兴和李新亮篮球玩得好，可也不惧怕他们。闻听此言，他连声应战。他找了个外号叫“长老”的高个儿同学，两人商量一下，跟谢全兴二人站到了中线。
他们猜硬币分出了比赛程序。由谢全兴和李新亮首先从中线带球进攻，郭铁二人防守。如果谢全兴他们失球或投篮未中，再换郭铁二人从中线发起进攻，他和李新亮防守。
一位活跃分子跟着起哄，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哨子，自告奋勇当裁判。随着一声哨音响过，谢全兴和李新亮开始带球进攻。
这四个人都是学校各自年级的篮球高手，他们的对抗赛有声有色，招来不少人驻足观看。谢全兴他们个子虽吃一点亏，但是脚步灵活，三传两传来到篮下。全兴速度快，眼睛盯着篮框，一副上篮的架式。郭铁看准他要从右路进攻，迎住他准备盖帽。没想到谢全兴早用眼角瞄准了李新亮的位置，不仅没上篮，反而来了个背后运球，转身把球传给了新亮。长老本以为郭铁会盖住谢全兴，等着看热闹，没提防李新亮得球。李新亮摆好姿势，稳稳地投篮，进了。
“1比0”，裁判大声宣布。
刚来现场的同学不解地问：“1比0？您这是足球的规矩吗？”
“我们这是以回合来计算。第一回合，谢全兴队胜，所以是1比0。”裁判的确有水平，解释得头头是道，让旁人连连点头称是。
几轮较量之后，谢全兴和李新亮竟然以7比4获胜。
其实这也不奇怪。他们两个从小学起便是篮球场上最好的搭档，配合非常默契，往往一个眼神或动作便会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郭铁和长老与之相比还是稍显逊色。
4．
看热闹的大多都是初三学生，这让郭铁觉得丢了面子。
大伙儿开始散去时，郭铁故作困惑地大声问：“噢，全兴、全兴，篮球明星，在下佩服。不过，您这名字里好像少了两个字呀？”
“谢全兴就是谢全兴，我少什么字？”谢全兴被他说得糊涂了，不解地反问。
“就那两个字，您忘了吗？”郭铁故弄玄虚，然后大笑着说，“大曲呀！全兴大曲，四川名酒，你应该叫谢全兴大曲才对。五个字，日本名。”
不管长多高的个子，孩子毕竟还是孩子。球输了，郭铁的嘴不输，故意找碴气人。
从小时候起，就有人跟谢全兴开过这种玩笑。所以他不着急不上火，用自豪的口吻对郭铁说：“咱这全兴二字乃是来源于全兴足球队，当年是全四川的骄傲。那儿像你，名字倒过来就成了铁锅。”
“这么说来，您谢全兴还跟足球沾边了？”郭铁拉着长声说。
“什么话呀，谢某人生来跟足球就沾边。”谢全兴干脆地回答。
“沾边就好。”郭铁挠挠头皮，歪着脑袋想事儿。“对了，昨天晚上我在网上看了一段视频，是美国篮球明星纳什踢篮球。我查了资料，纳什的足球水平也相当了得，他总想去踢足球，他弟弟就是足球运动员。在视频里，纳什先是在脚上颠篮球，到了篮下把球高高地踢起，进篮了！”
谢全兴也来了兴趣：“什么网站？告诉我网址，我也去看看。”
“还用找什么网址，在搜索栏输入‘纳什踢篮球’，搜索就行了。”郭铁跟他还是有共同语言，说着就聊到一起去了。
“你说说，纳什是怎么把篮球踢进篮框的？”谢全兴问。
郭铁把篮球放到脚下，娴熟地颠了几下。他说：“讲不清楚，还是我给你表演表演，一看你就明白了。”
他又走到中线，这一回是用双脚轮流颠着篮球到了篮下，猛地一脚把球甩上去。你别说，那篮球真还差一点进篮框。他不甘心，回去又重来，几次过后还真进了一个。
“你来！”他得意地招呼谢全兴。
谢全兴看郭铁模仿纳什踢篮球，过去踢了几次，逐渐掌握了其中的规律，再来的时候便连续进了两个球。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实，郭铁对他的足球水平也很佩服，连声给他喝彩。这下子让谢全兴来了精神，他又退回到中线，对大家说：
“各位看好，从这里到那个篮球框总有10多米，我一个大脚，把球从那个篮球架的中间射进去，让各位看看全兴队水平的足球射门。”
他说着，把篮球在地上放好，倒退几步，一个助跑，然后蹽起腿，一个大脚把篮球踢飞。
他的脚法很准，篮球什么都没有碰到，直接穿过了篮球架。遗憾的是，篮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飞行，越过校园的院墙，独自奔校外去了。
在场的人先是一愣。郭铁大喊一声：“那可是我从体育室借来的！”
他带头朝学校外面跑，其余的人回过味儿来，也纷纷跟了出去。
等他们绕过一个大弯，经过居民区，找到篮球飞出去的位置——热闹的小农贸市场，只有卖货的摊位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篮球早就没了踪影。
“这可怎么办呢？”郭铁懊丧地说。
“你别着急，我弄丢的我赔，我买一个篮球赔学校。”谢全兴比他更丧气，可也得硬着头皮安慰人家。唉，全怪自己头脑发热乱逞能，猪八戒照镜子——臭显摆。这下可好，没事儿找点儿事，想办法吧。
5．
可是，买这个牌子的篮球需要用120元左右，一个赔字说出来容易，摸一摸口袋却空空如也，他还不想回家去拿自己的钱或者跟妈妈要。先跟李新亮借？不行，他也只剩不多的生活费了。
他想起来，李新亮有个亲戚在附近开餐馆，前两天说要找个临时帮手，干脆跟李新亮去试试运气，说不定干上两个半天就把钱挣出来了。
他和李新亮两个人找到李新亮亲戚开的饭馆。饭馆老板是李新亮的一位表舅，由于取消了五一长假，饭馆没有如往年那样做好充足的准备。但是旅行社在当地开辟了新的旅游景点，近期游客增多，饭馆感到人手有些紧张。
他们跟表舅说了要打工的要求和起因，表舅说：“干脆我给你们120块钱，你们去买球吧。我让你们打工可是非法使用童工，让别人知道了不好说。”
“表舅，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白要您的钱。我们就算亲戚给您帮忙，说不上是什么童工。”谢全兴恳切地说。
说着话，饭馆里又涌进一批客人。表舅说：“行啊，我这里眼下真是忙不过来，你们能干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吧。我去招呼客人了。”
他们找到后面的厨房，帮着干杂活儿。到了晚上，谢全兴劝李新亮先回学校。李新亮把手机给他留下，好方便联系。谢全兴问他自己用什么，他说自己先借傅晶的手机用。谢全兴很卖力气，一直干到很晚，夜里就住在饭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跟着饭馆的师傅采购原料、洗菜，一直干到中午。早晨李新亮打电话告诉他，说是给他请了病假，中午下课便跑到饭馆找他。中午下课李新亮便来到饭馆，他们又干到下午一点多，跟表舅算清了工钱。两个孩子很是勤快，主要还是看在亲戚的面上，表舅塞给他们150元。
到了此刻，谢全兴才长出一口气。他们匆匆地在饭馆吃了顿饭，上街找到体育用品商店，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牌子的篮球买下来，急忙赶回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