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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幻的生活重新始于棉花胡同艺术学院,步入当代武林,他已拥有不一样的江湖岁月。

第一天,林幻背负硕大行李穿过冷清楼道,沉重和亢奋游离于双脚间。从进校门,林幻就搜寻哪里可以站桩练拳,侠骨柔肠的激荡青春若隐若现。

在费力地抬头察看门上数字后,林幻横身挤进514寝室。宿舍窗口三个男人吵吵嚷嚷地挤在一起仿佛相识很久。他们丝毫不理会堆在地上的行李,也无暇顾及屋里又多了人。

林幻选靠窗口的床把行李扔上。挤在正中的人转过身:“你好,同学,还不过来看这许多美貌女子你待做甚!”林幻先注意到他眼镜片反光,后面是色迷迷的偏执眼神,心说这猥琐男长得非常数学家。

“朕叫陈郁。郁,乃郁金香之郁,亦同郁郁寡欢。”陈郁贱贱地伸出两根手指表示胜利。

新生入学正值夏末,从寝室窗口放眼校园,到处闪烁着华丽艳影,女生们裸露的身体互相争艳,每一刻都有迷人身形穿梭,裙子短得甚至让大腿都害羞。林幻想,随便哪个都是高中十年也难遇的风景,之前三年的生活简直是在噩梦工厂度过,但碍于“面子”脸上只得不屑。

514寝室除林幻共五人,分别是陈郁、齐勇、苏然、莫安和张郎。他们的友谊始于入学军训。军营的第一次午饭:十五个人三盘菜。

那一刻陈郁主动紧挨林幻,他进门就知道饭必须要抢,眼见周围外系同学身材魁梧,所以他紧紧靠着林幻,心中小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响起。陈郁的愉悦难以掩饰地呈现,在眼镜片上反射出狡黠之光,可林幻第一时间在余光里就发觉他要从身边发起进攻。

在教官指挥唱过开饭歌,一声哨响宣布就餐开始,陈郁第一时间侧过肩膀顺势将林幻身子挤偏,试图从容朝一盘扁豆冲杀。但他没有发觉林幻偏过身站成“丁八步”,并缓缓地将勺子换在另一只手递出。“哎,别挤哎。”自言自语的林幻在和陈郁手臂贴靠后手腕微微发力。

“娘的!朕的家伙飞了。”陈郁莫名其妙地看着勺飞出去。

林幻将早闪出的空间让他俯身去捡,陈郁蹲下,林幻正过身将缝隙关闭。

与此同时,饭桌上刮起了手造的龙卷风。每个高举“武器”的人都很斯文,但每勺或筷子都“赶尽杀绝”。瞬间的你来我去,犹如刷洗餐具!

等陈郁起身,他不得不扶起眼镜来重新审视桌上的变故,两个盘已净是菜汤,第三个仿佛还有剩菜,也仅是悬于边沿上的半根豆芽。

林幻在抢饭时初露锋芒,但未能唤醒同寝室人的注意,对于陈郁也只留下饥饿的问号。

这段时间大家相互了解相互融洽,最初林幻给大家的印象是:高中男孩儿,一张充满阳光的稚嫩笑脸,其次这个北京的小伙儿人老实且很能罚站。

陈郁体虚,有次被教官体罚站到昏倒,林幻站出来说话结果也被罚,可他却美滋滋。青年教官以为,娇生惯养的大学生除去嘴横,二十分钟军姿就能将一切摧垮,但林幻却在他的注视下站了两个多小时。

围观人越来越多,教官气得脸色铁青,于是他在苛求林幻腿没有站直后,伸腿想把他踢倒。也正是这时,林幻发现周围有好几个女孩儿正关注着事态变化,他情不自禁地兴奋了。所以当教官的腿钩到自己脚腕时,他静态发力。青年教官身体倾斜至险些摔倒,一声惊呼后错以为踢到树上。他再要抬腿,林幻扬起几番冷笑,瞬间侵袭到青年教官心里,他抬起腿不得不失控地放下。林幻眯起眼睛,好像很享受,笑容中的寒意逐渐舒缓。刹那间的交流,即使围观的同学也很少看出。教官却再不敢冒犯。

这时,一个大眼睛男孩儿愤愤走来,吊起眼角盯着教官:“我说您有点儿过了!我们都是学生,不是新兵!”“少他妈废话。给我跑五千米去!”教官严厉中带着轻蔑,侧过身要对他动手。男孩儿没丝毫畏惧:“牛什么啊?我家勤务兵都一毛二,你一毛一就牛×,有资格管我吗?把你们教导员找来!”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

林幻起初不明话中含意,但知道找来的人肯定使教官畏惧。教官傻愣嘴都合不上,本要踢出的脚怯怯缩回,一声不吭地走了。几天中,这个喝住教官的大眼睛男孩儿训练时,所有动作都和队伍相反,他像是创作后现代舞台剧行进在队列。

连日来军姿训练,表演班男生排排晕倒,其他系学生没天赋演得逼真。但林幻也创造着奇迹,他能正步姿势单腿立在太阳下一小时,其间还有蜻蜓落在脚上小睡,教官想结束体罚,林幻拒绝;晚上他申请值夜班,教官更惶恐……直到汇报表演前,林幻即使出现极严重错误都没再遭受体罚,迷惘的教官终于找林幻谈话。林幻告诉他平日练拳站桩也要三四个小时,而且内容比军姿要求高多了。教官不明白,问他练的什么拳。林幻见他已没有了蛮横,加上就要离开军营,就简单解释了他所练的是意拳。林幻表示所学时间不长,但师父是当代中国传统武术少有的高人意拳名家。

“意拳……不懂,只知道形意拳。你师父有多厉害?”教官说。“多厉害?他曾遍访国内民间高手,什么武当少林的内家拳,黑人、白人、有色人种的拳师,大大小小数百战!很客观地说,就是泰森摘了拳套也未必能赢!”林幻回答得很平静。教官惊骇,他有点怀疑。林幻表示他跟随师父两年,功力对付一般军警已有余,以前曾有过一人敌挡四五个持凶器的恶徒。教官好奇,想问为什么,林幻噎住,满脸的难为情。

当年林幻因见义勇为和校外不良少年冲突,遭围攻至住院。林幻发誓报仇,炽热血流每天激荡在身体。最初,林幻寄希望于体育课,别人操场跑五圈他十圈,林幻想象着“阿甘”,用永不停歇的双脚奔出战斗力。过量体育运动让林幻视线中高楼忽高忽低,头顶太阳一个变仨。午休时,恋爱于树下的男女看到林幻长臂猿般吊在单杠上,有时一只手都很久。为锻炼肌肉和协调能力,林幻还去健身俱乐部,但几次就放弃了。林幻在更衣间害羞地脱去外衣,所有目光投向他。安静的房间目光相互碰撞出声音,林幻被满身球状肌肉男用蔑视眼神打击。在他们面前,林幻简直单薄得就像只风干标本。他明白,体育锻炼不足以成为武林高手。

后来,林幻寻觅学习真正的武术,简单的初衷,却让他进入更为广阔的世界。那段时间,他从各种书籍媒体寻找中国武学真谛,发现到处都是花拳绣腿,各种训练班不过套路、快餐、假把势。想在当代寻觅到拳道正轨,不仅需智慧更少不得缘分。林幻如痴如醉地走访,努力分辨、摒弃玄幻武术和江湖把势,直到遇到形意拳老师邢涛。

初见邢涛是次偶然,林幻被气度吸引,邢涛卷发和圆眼好像公狮,他下身穿功夫裤,脚上是传统黑布鞋。邢涛比路边站牌低不了多少,身材更是魁梧,他浑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力量,让周围人不自觉地避让。

林幻有幸目睹他与人比武,当时一辆越野吉普中下来四个身着便装高大男人。尽管说笑,但每张斯文面孔背后都隐藏杀气,其中带头人离老远就冲邢涛抱拳,行礼间爽朗声音让林幻悚然,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笑那么瘆人。从表面上看,他们仿佛故友重逢,经过交谈,邢涛也开怀大笑起来并且不时地摆手。

林幻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要往前凑两步,四人中走出一个河马脸中年人目光如炬,收紧下巴,吸吸鼻子,沉稳地走向壮汉,看似要上前握手,突然饿虎扑食,高大身躯如炮弹般射向邢涛。邢涛抬手间已经将对方身体截住,悬于空中,接下来动作林幻没有看清,总之一个活生生人如相片般地贴在墙上。林幻如入梦中,接下来三人都以类似方式被制伏,第四个秃鹫鼻男人被邢涛甩进垃圾桶。最后,重整旗鼓四人一起上来,林幻怕他吃亏摸手机想报警。但出乎意料,几人变得恭敬,邢涛也就谦虚起来。面对如此情景,林幻如梦初醒。

邢涛在林幻苦苦地追随下,成了他代师父,林幻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代”。数月间,邢涛带给了林幻全新武术理念,传授了他初步意拳功法。

林幻所学名为大成拳也叫意拳,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近现代武学宗师王芗斋先生创立的纯实战拳法。邢涛说,王芗斋在那时代笑傲江湖无人能敌,以致很多门派后人用尽各种方式加以诋毁。提起中国当代的武林、江湖,邢涛却不断地叹息,他对衰败的现状和更为严酷的认知误解感到沮丧。

“无人能敌”四字带给林幻无限遐想和希望,此前,他从没听过意拳,更不知王芗斋的名字。邢涛告诉他,近代武学只有两位宗师级别人物,一是董海川,二就是王芗斋。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尤其是河北深县,近代以来名家辈出,如李洛能、郭云深、刘奇兰、程廷华、李存义等,都是闻名天下的一代大师。王芗斋是形意拳巨匠郭云深弟子,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郭云深他是否知道?

林幻摇头,因为这名字实在陌生。邢涛沮丧,现在小孩子只知李小龙、泰森、叶问、甄子丹!总之郭云深先师武功出神入化,记得就好。先师王芗斋十四岁,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也就跟林幻现在差不多。他为早日康健,便投入到刻苦练功中。即便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也不例外。郭云深每日披衣起床,先看小徒站桩处脚印湿润度,如充足他才微点头,不然就怒视必须地咬牙再站!邢涛说现在习武少年恐怕没人能做到了。

林幻听着陌生人的陌生故事。说来奇怪,起初邢涛本不打算多和林幻谈拳,当一提到武林前辈时他变得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经过那大半年刻苦站桩,哮喘病竟大大减轻,精神面貌也焕然。体健后芗老又有新的人生追求。郭老前辈观察出芗老年龄虽小却悟性高,便盘腿坐炕搭手传艺。四年中少年王芗斋不仅技艺大进,更耳闻目睹师父与人切磋武功的惊心动魄场面。有次王芗斋正和师兄们在郭家大院内练拳,院门口站了个高大肥胖的和尚。那和尚满脸横肉,称特意从山东赶来会会郭云深,还叫嚣如果是英雄,就出来伸伸手,别躲在屋里当孬种。正盘腿坐在炕上的郭云深,一声大吼就从屋内跃到院中,那和尚想趁他立足未稳抢先出拳,哪料,郭老前辈崩拳已闪电般击出,那和尚惊叫一声,腾空弹起摔在篱墙之外。”

“叔叔,那王芗斋也这么厉害吗?您和他们一样……”

“要叫芗老!”邢涛很严厉地纠正林幻,林幻吓得不敢出声。邢涛表情兴奋,似乎平生第一次有人这么拿他打比方。“芗老跟你差不多大,功夫就非常棒了!十八岁那年,郭老前辈总想找个机会试试他身上武功,说来也巧,那时保定府一位总镖头许占鳌因为丢了镖而面临信誉危机,所以专程派人带着厚礼恳请郭老前辈出山代其挽回声誉。郭老前辈便派少年王芗斋去保定代替他送信办事。到了镖局,那个总镖头看看面前瘦弱的孩子,又读了信便不住地摇头,而芗老顿时明白对方看不起自己,所以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清早,他东游西转想看看镖局的人怎么练功,他特地走到院中方石礅旁,顺手拔起白蜡杆子,想练习一下试力。不料,这一拔竟拔出了祸事。原来过去镖局定有规矩,镖局内十八般兵器,皆可随意使用,独有这白蜡杆子为‘顶门’武器不能随便动的,如要动它就意味着寻衅比武。芗老初涉江湖不知其中秘密,正兴致勃勃地抖杆试力时,总镖头一声怒喝,说着举手便拍他手腕,而芗老虽然年纪尚轻,身体已有感应,两臂持杆微微一抖,把个虎背熊腰的总镖头抖飞出丈许,跌倒在地。这一跌才使总镖头醒悟过来,跳起身来高喊好身手,并称赞郭老前辈……”

林幻听得如醉如痴,仿佛穿越时空,置身镖局,真真切切地把少年王芗斋置换成自己。在邢涛高大的身躯面前,瘦小林幻还是个小毛孩子,他眨眨眼从幻觉中恢复后,顾不得什么郭云深、王芗斋,什么武学宗师,只相信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和他的“无人能敌”。而在邢涛眼中,林幻不外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标本。邢涛轻易间便能将林幻扔到树上或者更远的地方去。

林幻饱含激情向邢涛诉说学拳原因,他说自己从小就痴迷中国武术,每次看到有人打拳心中便有冲动,特别在遭遇围攻后更加迫切。“我不愿看到像我样的人捂着脑袋流血没方向地乱跑,太惨!前辈,我是真心想学拳!我能,能遵守武德!”

邢涛紧盯着林幻勇敢真诚的双眼,就这样,他暂决定试教林幻意拳基础。

邢涛传授意拳基本站桩,他让林幻双脚分开站好,告知意拳不像现在流行竞技武术和套路,核心是站桩。林幻误以为桩是硬功,马步蹲裆直到大汗淋漓肌肉抽搐方能停下,便做好玩命准备。哪知邢涛只让他把手放于两胯,寻求放松和安静。林幻照做,心中不禁生出很多疑问,这样能把人贴墙上吗?他偷眼观看邢涛。

林幻只得闭上眼,让兴奋躁动的心沉静。“先这么站!两星期后再见。”临走时,林幻恋恋不舍,希望他能多讲些关于意拳旧事,更希望邢涛能再多教功法。林幻觉得就这么站太普通。邢涛看出他的疑惑厉声说:“连站都不会站,别想别的,回家好好练!”说完转身离去,林幻嘴上说再见但是身不由己地跟在邢涛身后。“还有事情吗?”邢涛转身瞪眼。林幻向邢涛深深鞠一躬,“谢谢师父”。邢涛微微叹口气说:“别这么叫我!”

此后两个月,邢涛不断给林幻的桩变换间架,偶尔让他打直拳,但强调不许用力。又过了段时间,邢涛告诉林幻可以去报仇了,他会在旁边暗中保护。林幻怀疑,邢涛根本没教怎么打,如何面对身体经验都强于自己的小痞子。

结果林幻伴着不自信,冲入他们中间,迷迷糊糊地和他们打在一起。邢涛在边上观战,见林幻未吃亏但又无法取胜,他便冲了过去……

林幻的胜利却给邢涛带来灾祸,在他复仇后不久邢涛消失了。林幻苦苦找寻,才发现邢涛躺在家里养伤,他说是在比武中惨败。邢涛表示当时都站不起来,对手送回家。后来,在林幻追问下,邢涛不情愿地告诉林幻,比武遭重创和他打倒的小痞子有关。那群人搬来强援,这人竟是武术界颇有名气的拳师。邢涛明知不是对手但已然不能回避,他没有详细描述被打败经过,只告诉林幻那人名叫屠安。

那天下午,讲述这一切时,邢涛往日的神采荡然无存。阳光慢慢从屋中挪出,邢涛深陷在阴影当中,他告诉林幻以后不用跟他练拳了。

林幻心凉,复杂情绪冲撞得他快要哭出。没想到邢涛却笑了,表示他该换个更好的师父,自己所学太有限。邢涛反复思量林幻和意拳缘分,最终决定把林幻介绍给那个当世的武术奇才,并决心说服他收林幻为正式弟子。

邢涛欣慰地笑着:“并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再跟我练下去没有结果,我把你推荐到一位更好的老师那……以后你要有缘能成为他徒弟就了不起了,别说揍我,就是打败那个屠安也不是什么难事!有时候很奇怪的,中国武术练好了,几年功力胜过几十年的不算奇怪!可以说在当今练拳的没有谁能玩得过我要带你见的人!我这点东西都是他说笑间教的!知道我为什么总不承认你是弟子吗?真正的师父即将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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