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总是无事可做。人们却总是忙个不停。
有一段时间,男主人时不时地需要加班。女主人还算是照常下班,到家之后,就给男主人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加班哪,还说不准。你自己先吃饭吧。”
“那你也早点吃饭,别太累了。”
于是女主人就陪着两只猫一起吃饭,那感觉还真有点凄凉。女主人自己好像也觉得饭菜没有什么味道。幸亏还有两只猫陪着她,她也不是太在意。她无聊地陪着猫儿说话,陪着猫儿看电视,给猫儿挠痒痒。我们也挺可怜她的,陪着她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有时候,男主人过了晚上九点就回来了,有时候,过了十点还没回来。但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心情好像都不错。看见一直等着他的女主人,脸上也露出些抱歉来。
“不好意思。又加班。”他说,“公司的事多,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吃饭了吗?”
“吃了。叫了快餐。”男主人一边脱下外套,一边会关切地问,“你吃了吗?”
“也吃过了,要不要我再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刚吃过没多久,不怎么饿。”
“他们还真够客气的。”Chanel坐在沙发上,仰着脸看了一会儿,说。
“这要是在过去,叫相敬如宾。”我说。
“可是,我觉得这有点不大正常。”Chanel说。
老是加班,当然不大正常。不过,人们总是能把不正常的事情变得正常起来,如果三天两头加班,很快也就习惯了。加班也就变成了正常的事,不加班反而会显得不怎么正常。到了后来,男主人有时候连周末也在加班。要不是他回来还显出对加班深恶痛绝又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我还真担心,他是爱上了加班呢。
女主人有时也加班,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女人如果像男人那样玩命工作,会显得很不可爱。女主人算不上可爱,但她尽量不加班,免得会让她显得更加不可爱。再者说了,如果他们俩都爱上了加班,我和Chanel难免就会被冷落。那样我可是会得抑郁症的。
于是我们和女主人一起,百无聊赖地等着男主人加班。如果他不加班,一切都会照旧。习惯了就会发现,其实生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再后来我们就不怎么关心他了,就让他加班去吧。
只要还在加班,就证明,他还在为了生计奔波,为了挣钱而努力,我们就不用担心猫粮没有着落。怕只怕有一天,他不加班了不说,连班都没得上了。所以,那些加班的人应该安慰自己说:真好,我还在加班。
反正男主人加班加得春风得意,那感觉像是再这样加下去,老板就会升他的职加他的薪水一样。尽管一直没有吧,但看样子是可以期待的。于是我们就等着他哪一天回来,突然向我们宣布:
“我涨工资啦!”
那就意味着,我们可能换一种牌子的猫粮。尽管别的牌子的猫粮也不一定好吃,至少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咱可是吃某某牌子的猫粮的猫,不信你可以闻闻咱嘴里的味道,这就是生活水平提高的体现。因此每当男主人穿得人五人六的,兴冲冲地出去加班,我就颠儿颠儿地送他到门口。
女主人也不闲着,美好生活是要靠大家共同努力来创造的。男主人去加班的周末,她就早早地起床,忙着收拾家务,把男主人换下来的衣服全洗了。我看着她哼着小曲,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又忙着收拾房间。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拿起男主人的一件白衬衣,正准备扔进洗衣机时,哼着的小曲突然停了。
“咦?”
我看见她的脸色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两眼直盯着男主人的白衬衣,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事显得很不正常。我凑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走到她脚边,没想到她突然抬起脚,冲着我就踢了过来。
“滚开!”她说。
她倒是没踢到我。但我还是很知趣地滚开了。Chanel这时也很好奇地凑过来,问我:
“女主人这是怎么啦?”
“谁知道呢?女人就是这样,翻脸像翻书一样。”我没好气地说。
“生理期吧?”
“更年期提前也说不定。”我又赌气地说。
Chanel看我赌气的样子,捂着嘴一边偷着乐去了。过了一会儿,我越发觉得这事有些不太正常。女主人阴沉的脸,一直没有变过来。
家里的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好像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正在酝酿之中。
我小心谨慎地绕开女主人,示意Chanel最好也避一避风头,然后自己先躲到了床底下。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Chanel凑过来,小声问我。
“还没有。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你能猜到会是什么事情吗?”
“这个还很难说,但是就女主人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
女主人变得有些焦躁,还有点心不在焉,像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洗衣机里的衣服咕噜咕噜地滚动着,也像是很不安地纠缠在了一起。
有一阵子,女主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紧紧地咬着嘴唇,后来又狠狠地按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像是要把遥控器掐得尖叫起来一样。
“你看到了吗?像是有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耶!”
Chanel凑到卧室的门口,偷偷地探出头看了一会儿,回来报告说。
“是吗?”
我也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刚探出脑袋,就被女主人看到了。
“你们俩看什么看?找死呀?”
女主人恶狠狠地说着,还顺手抄起沙发的一个靠枕,径直扔了过来。靠枕撞在对面的墙上,落在我脚边。我急忙躲回到床底下。力道还挺大。要是她顺手抄起的是一块砖头的话,估计这一下真能把我的脑袋开瓢了。
“这女人疯了。”我说。
“没那么严重吧?”Chanel担心地说。
“反正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脑子伤得不轻。”我说。
“会受到什么刺激呢?从早晨到现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呀?”
“有个细节你发现没有?”
“什么?”
“她本来心情是不错的,只是当她看到男主人的白衬衫时,脸色突然就变了。”我说。
“我也注意到了。”
“这说明,这一切应该和白衬衫有很大关系。”
“会是什么呢?”
“这很难说。”我拧着眉头,说,“还有一个极其不正常的细节。”
“什么细节?”
“她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唯独那件白衬衫,又被她重新扔回了放脏衣服的篮子里。”
“是有点不正常。”Chanel说,“可能是那件衣服不脏吧。”
“如果不脏,为什么不是收起来,而是又扔进了放脏衣服的篮子呢?”
“这事是有些蹊跷。”Chanel说,“瞅机会我们过去看看吧。”
但是,一直等到过了中午,一点机会都没有。女主人像是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坐在沙发上,两眼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放脏衣服的篮子。
感觉好像那里面放着一条咸鱼,猫儿随时都会过去,把它叼走一样。
只要我们一动手,她就找到了一个揍我们的借口,然后就揪过我们去,抡起报纸卷,在我们屁股上一顿臭揍。我和Chanel偷偷地溜到卧室门口,探出头去观察了好几次,也没有发现有任何机会。于是我就躲在床底下,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阳光穿过卧室的窗口,照在床头前的地面上。房间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人在一样。我从床底下钻出来,刚想张口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就被Chanel打断了。
“嘘!”
我艰难地闭上嘴巴。Chanel正躲在卧室门口,探着脑袋向外张望。
“有什么不正常吗?”我凑过去,悄悄问。
“很不正常。”Chanel压低了声音,说,“她一直那么坐着,连中午饭都没吃。”
“是吗?这真是太不正常了。”
我也探出脑袋去,想一看究竟。女主人的目光这时正好瞟过来,看见我和Chanel脑袋挤在一起,正好奇地盯着她。
“你们两个小东西,滚过来!”她说。
虽然我们极不情愿,但理智告诉我,还是麻遛地滚过去好。于是我和Chanel凑过去,先是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然后跳上沙发,又蹭了蹭她的手。她把Chanel抱起来,像平时那样捋着Chanel的背,又伸手挠了挠我的脖子,感觉好像比平时还要温柔。说:
“还是你们两个小东西对我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伤感,让我都有点鼻子发酸。就在这个时候,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眼泪在她眼眶里滚了一下,豆大的泪珠儿滴答滴答落了两粒下来。
看来,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
下午四点多,男主人吹着口哨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女主人已经不哭了,但是眼圈还是红的。
“今天回来得挺早啊。”女主人说道,声音居然很平静。
“是啊。今天事情不多,忙完就回来了。”男主人完全没有发觉有什么不正常。
“看来你加班加得很高兴啊?”
“加班能有什么高兴的?”
男主人说着,继续吹着口哨,进了卫生间。我跟了过去,门没有关严,我挤进去的时候,就闻见他身上有一缕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
我凑过去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本想闻得更清楚一些。正在洗脸的男主人弯下身子,说:
“Dido,你是属狗的吗?”
还是先别管我是属什么的吧。女主人很不爽,后果很严重,你最好还是放机灵点吧。我想提醒他,但是他还是一点都没意识到。
这也不能全怪他。一听见男主人上楼的脚步,女主人阴沉着的脸就一下子全变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上往下抹了一把,那张伤心的脸就变成了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也难怪人类脸上都不长毛,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变脸技巧的话,就算脸上不长毛,那也无所谓,反正随时都能换上一张不同的脸。
“那你先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看着男主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女主人继续不动声色地说。
“不用这么早,晚点也没关系。”
男主人仍然不知不觉。他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摸起一本杂志来,遮住了脸。我凑过去端详了半天,也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看来他和女主人有同样的变脸技巧。我冲他叫了两声,意思是告诉他,最好放机灵点,快去哄一哄厨房里的那位。他却凑过来,讨好似的挠了挠我的脖子。讨好我有个屁用啊。
到了晚饭的时候,房间里气氛变得越发凝重了。感觉火药味儿在空气中聚集,有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只等着引爆它的那粒火星。我和Chanel不声不响地躲在沙发的一角,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餐桌下面是不能去的,一旦冲突起来,那里显然会是战场的中心。
男主人这个时候可能也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想做点什么,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他一边往嘴里扒着米饭,一边对女主人说: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女主人没有说话,安静地吃着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A是个胖子。”男主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有一天,上帝心血来潮,说了一句:‘要有光!’然后上帝又对A说:‘你让开些。’于是就有了光。”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笑话,不过,当着一只胖猫的面去挖苦一个胖子,有点不太厚道。而且男主人真没意识到,讲这个不是时候。女主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缓慢地放下手里的饭碗,平静地说:
“你不就是想挖苦我长得胖吗?嫌我胖你可以去找个苗条的啊。”
男主人被噎了一下,还是没意识过来自己哪里说错了。看到女主人这反应,只好避开锋芒,急忙解释说:
“我哪里说你胖了,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你身材好着呢。”
“是吗?有外面的女人身材好吗?”
需要面对的问题终于摆到餐桌上了。女主人出其不意地亮出了这张牌,让男主人呆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能立即反应过来,很诧异地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吧?”
“没有吗?我今天才想明白,怎么最近你加班加这么勤,还加班加得很开心。”
“瞎猜什么呢?这还不是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吗?好像谁愿意加班似的?”
“瞎猜?要我拿出证据来吗?”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男主人还真有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勇气。更让人意外的是,女主人居然能这么冷静地把问题抛出来。看来这个女人真够可怕的,而男主人也足够冷静。
只见女主人又冷静地瞟了男主人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到放脏衣服的篮子旁边,拿起里面的那件白衬衣,递给男主人,说:
“那你说说看,上面的口红印是哪里来的?”
这回完蛋了吧?出去加班就加班吧,穿什么白衬衣啊。穿着白衬衣,还蹭了口红印在衣服上。这回穿帮了吧?
我这里正为男主人担心呢,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男主人真的接过衬衣,还凑到灯光底下,仔细地翻着白衬衣,看了又看,然后指着领口下面,冷静地问:
“你是说这里是口红印吗?”
女主人直盯着男主人的眼睛,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给个解释吧,不是口红印,那是什么呢?
“在哪里蹭的油漆吧?红颜料也说不定。怎么看也看不出是口红印啊。”男主人说。
“口红什么样,我想我还认得。”女主人说。
不可否认,这业务女人更熟悉一些。编吧,继续编。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男主人。
男主人还真的不慌不忙,像是真的自己也很迷惑似的,样子也有点无辜。
“我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露出真诚的目光,焦急地看着女主人说,“也可能是挤公交车时蹭上的呢?公交车都那么挤,你没听说过吗?挤流产的都有,蹭上点口红算什么?”
女主人开始还板着脸,听到这话,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过话头说:
“你怎么不说,还有人挤怀孕了呢?”
男主人也笑起来,赔着小心说:
“我还在猜呢,是什么事让老婆大人不高兴啊?原来是这事。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啊,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啊。”
“心也不准有。”女主人说。
“这个有点难,难免会有个溜号的时候。”
“不能溜太久。”
“这个,我尽力。”
弥漫在房间里的凝重空气像是一瞬间就消散了。Chanel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放松地在沙发上挠了两爪子,说:
“没想到男主人能涉险过关,他还真够聪明的。”
“那也不见得。”我更正她说,“也许那是因为,女主人虽然怀疑,但自己也不太肯定衬衣上面是不是口红印。”
“你是说,女主人那是在诈和?”
“这是一场心理战。”我解释说,“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的话,男主人的语气和眼神都难免会露出破绽。”
“这么说,女主人还真是可怕耶。”Chanel吐了一口气。
“男主人也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说,男主人也没说实话?”
“这可很难说,只是他的表现没露出什么破绽。”我说。
“但是,女主人已经相信他了。”
“那倒也未必。这只是一次试探,微妙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好戏就要上演啦。生活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它太平淡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意外,掀起新的波澜,有时候是惊涛骇浪也说不定。这提醒人们,要时时保持警惕,面对生活中随时都会到来的试探和考验。如果你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把生活搞砸的。
那天夜里,我就在卧室里听到了主人们这样的对话——女主人:你外面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男主人:真的没有。
女主人:你发誓。
男主人:我发誓。
女主人: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
男主人:什么叫姑且啊,我本来就是清白的。
女主人:姑且算你是清白的。要是被我抓住证据的话……男主人:抓住证据了会怎么样?
女主人:要是被我抓住证据,我也敢把口红蹭到别人的衬衫上。
不信你就试试看。
……
生活仍旧在继续。那天的口红风波好像只是生活的一个小插曲,一个小小的有趣的误会。没有必要再追究男主人白衬衫上的那一抹红色是从哪里来的。那件衣服第二天就被洗掉了,白衬衫洗得很干净,就像是从来都没被蹭上过什么口红、油漆或者红色颜料一样,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间也从来都没存在过什么误解。
男主人仍旧时不时地加班。每次加班之前,他都会给女主人打电话,告诉她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家。如果到时候还没到家的话,就会再打电话,告诉自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