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有更多杀掉其他生物甚至同类的理由，仅仅因为政见的不同就可以从肉体上消灭他的对手。而且只有人类才能想得出那么多听起来都毛骨悚然的杀人手段。就从这一点来说，猫儿也不能不承认，人类处在生物进化金字塔的最顶端。
扯得远了。反正我们就是在这种极其不合理的社会结构中取得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人和猫相安无事，猫和鸟相安无事，冲突总是存在的，但生活还是沿着和谐这一主旋律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主人们为两只鸟起了名字，也就是大乔和小乔。这名字让两个小东西很满足。它们还真觉得自己能和历史上那两位有名的美人相媲美似的，每天臭美得不行。一天要洗三次澡，洗完了就一遍一遍地梳理身上的羽毛。主人们也因此很喜欢它们。话说这小东西还真会邀宠，总是不失时机地一展歌喉。最后这歌声把Chanel也打动了。几乎每天，她都会拉着我说：
“Dido，咱们去听大乔小乔唱歌吧。”
这是单调的生活难得的娱乐。女主人确实把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变成了可能。我们和大乔小乔之间形成了一种若即若离的，但是却又相互依赖的微妙关系。我想，即使那两只可爱的小鸟不说出来，它们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要说白文鸟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鸟。当然我见过的鸟不多，见过最多的也就是外面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得让人心烦。还有几只体态臃肿的鸽子，它们“咕噜咕噜”的叫声像是患了重感冒，一点都不好听。而且它们还总是落到阳台外面拉屎，恶心死了。据说，在现在的城市里，即使是麻雀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了，看来我能见到这么多的鸟，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相比之下，大乔和小乔简直就是鸟类里面的精灵了。它们不仅模样长得漂亮，而且性格温顺，喜欢和人亲近。有几次我看见，它们停在女主人的肩头，从女主人的手里啄小米吃。那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还有呢？因为它们的身体很娇小，主人们为它们准备的鸟笼子其实有点形同虚设。它们能够穿过鸟笼之间的缝隙，飞出阳台盘旋几圈，然后再飞回来。这真是太奇妙了，它们居然能够记得飞回笼子里。
等等，我是说，它们能够自己从笼子里钻出去，在外面玩耍够了，然后再自己飞回来，重新钻到笼子里吗？
“Chanel！快出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事呀？”Chanel从卫生间里跑出来，舔了舔嘴唇，问我。
“有件事情我得问一下你。”我说，“你说过，每天下午，如果天气很好的话，大乔和小乔总是会从笼子里钻出来，到外面玩一阵子，再飞回笼子吧？”
“没错啊，这个你也见过啊！”Chanel不解地说。
“那个时候我通常都是在睡觉，不太肯定。”我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主人们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应该是知道的。不过不会太早，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
“能确定吗？”
“能确定。就在上个星期，女主人还担心过，说要是大乔和小乔飞出去不回来了，那可怎么办。”
Chanel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完全符合我的推理。
“看来只会是这样的，”我肯定地说，“我已经找到杀害大乔的元凶了。”
“是谁呢？”Chanel睁大了眼睛问。
到了公布凶手是谁的时候了。在公布凶手是谁之前，我有必要先交代一下我发现的一些细节。
那一天，我潜入到阳台上，冒着被臭揍一顿的危险，想去和小乔聊聊。就在那短暂的过程中，虽然我没有能够从小乔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却发现了一个有用的细节。这个细节非常微小，微小到可能会被所有的人忽视。但是它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这也正是揭开案件真相的关键，至少它给了我一个非常关键的思考方向。可以说，它就是一把打开通往真相之门的钥匙。
“它到底是什么呢？”Chanel好奇地问。
“一片羽毛。”
“一片羽毛？”Chanel一脸的迷茫。
“没错，就是一片羽毛。准确地说，就在我试图去和小乔交流的时候，在鸟笼子上发现了一片羽毛。”
“这有什么奇怪，鸟笼子里当然会有鸟的羽毛。”
“注意，不是在鸟笼子里，而是在鸟笼子上。”我更正Chanel说，“准确地说，是粘在鸟笼子的一根直杆上。而且我能够判断，那就是大乔的羽毛。”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能说明很多问题。首先，我确定这是大乔的羽毛。尽管大乔和小乔的羽毛很相近，但因为体型的大小不同，它们的羽毛也是有区别的。这一点也得益于长期以来我的近距离观察。另外，因为处在较近的距离，我并没有发现小乔脖子上有羽毛脱落的痕迹。而这片羽毛正是颈部的。其次，这片羽毛上有被扯下来的肌体组织和少许的血液，正是这些肌体组织使这片羽毛粘连在鸟笼子的直杆上。再次，在大乔遇害的当天，我曾经看过它的尸体，虽然很匆忙，但仍然可以看出，它的脖子被拧到了一个古怪的角度，而且脖子上的羽毛掉了不少。”
“你是说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拔了大乔脖子上的毛，还残忍地拧断了它的脖子？”Chanel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说，“这太可怕了！”
“没有这么可怕。情况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一些。”我继续解释说，“当我看到这片羽毛的时候，只是有一种直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从书房冲出来的女主人打断了思路。后来，在她追赶我的过程中，我撞到了餐桌腿和椅子腿之间的夹缝里。我一直以为，这次撞击导致我头脑眩晕，以至于我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后来我才意识到，正是这次意外的撞击，给了我一个清晰的提示，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什么……”Chanel忽闪着她懵懂的蓝色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非常简单。我在奔跑的过程中，脑袋夹在了餐桌腿和椅子腿之间，因此还拧伤了脖子。这就给了我一个提示。试想一下，如果大乔的脑袋夹在了鸟笼子的两根直杆之间，长时间无法摆脱，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提示Chanel说。
“哦，我明白了！”Chanel眼睛一亮，想了一下，抢着说，“原来这么简单，大乔是想从鸟笼子里钻出去，却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它的脑袋卡在了鸟笼子的两根直杆之间无法摆脱，结果在挣扎的过程中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导致了它的死亡。”
“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悲剧发生的那一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按照大乔和小乔的习惯，它们会在午后从笼子里钻出去，到阳台外面享受一下这一天和煦的阳光和风，享受一下自由飞翔的快乐，等主人们回来之前，再飞回到笼子里。
悲剧就发生在这一过程中，大乔的脑袋卡住了。这一定是让它慌了神。鸟儿可没有那么聪明，它拼命挣扎，蹭掉了脖子上的羽毛不说，最后也拧断了自己的脖子。大乔死亡之后，绷直的双腿证明，它挣扎时非常用力。正因为它脖子拧断了，脑袋才会在死后呈现出那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小乔当时一定被这情形吓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大乔。而且它无法理解，为什么平时大乔都能顺利地钻出去，这一次就不行了呢？它一定是以为，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大乔的脖子，然后残忍地拧断了它。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想到外面去的欲望害死了大乔。”Chanel恍然大悟地说，“它本想到外面自由地飞一会儿，但是这念头却要了它的命。如果它安心呆在笼子里，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小乔没发生意外呢？按理说，它也总是和大乔一起出去的啊。”
“这并不难理解。也可能大乔先行动的，小乔还没行动，大乔就发生了意外。但即使它们俩同时行动，小乔没发生意外也不难理解，毕竟小乔体型比大乔小不少。同样的宽度对于大乔来说太窄了，但是对于小乔来说却游刃有余。”我说。
“Dido，你真是太聪明了。”看来Chanel很信服我给出的这种解释，她说，“真相终于找到了，这只是一次意外。生命原来就是这么脆弱，这样的一个意外就导致了死亡。看来我们还是安分一些好啊。”
“你真的认为这只是意外吗？”我冲Chanel眯着眼睛一乐，反问她。
“不是吗？大乔只是在意外情况发生时，由于慌乱，挣扎中自己扭断了脖子。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我的问题让Chanel重新陷入了迷茫。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说，“在这之前，大乔和小乔是不是经常通过这种方式出去呢？”
“那当然，几乎每天都会。它们又不会穿墙术，只能这么钻出去。”Chanel很自信地说。
“那为什么之前没出这样的意外呢？”我又问。
“这，是个问题耶！”看来这个问题让Chanel有些挠头。她不解地问我，“你的意思是说……”
“这不是意外。”我肯定地说。
“啊？”Chanel睁大了眼睛。
“大乔的死是有凶手的。”
“那凶手是谁呢？”Chanel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凶手就是……”我停顿了一下，说，“女主人。”
我说得很肯定。Chanel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这一次，连她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有些事情确实只是意外，但是有些意外注定是会发生的。不管Chanel的嘴巴张多大，当她听完了我的解释，不相信我的推断都不行。
我承认，女主人是爱大乔和小乔的，比这个家庭里的所有人都爱。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做伤害它们的事。从这一点来说，这个悲剧从根本上讲，也许只能算是一个意外。就是这么矛盾。
总体来说，大乔小乔的生活和我们一样快乐。在主人们的爱和呵护之下，它们的生活可谓无忧无虑。主人们给它们准备每天所需的食物和水，还给它们准备新鲜的菜叶，定时为它们清理便便。防止猫儿去伤害它们。总之，该做的都做了。尽管如此，女主人还觉得做得不够，比如说吧，当初把大乔小乔带回家之后，用的是从市场上带回来的很简单的小笼子。说实话，那笼子确实小了点，不过，两只白文鸟也不大。有那么个笼子呆着，很够意思了。但是女主人不这么认为。
“那怎么行？”她说，“鸟儿要有能展开翅膀的空间。”
女主人固执起来，男主人拿她也没办法。在大乔和小乔进门的第三天，女主人就开始考虑给它们改善住房环境了。
换！在这方面，女主人是从来都不吝惜的。这难说不是女人爱心膨胀的结果。要说爱一两只猫就行了，还操心什么鸟的事。我承认，我是一个猫本主义者，就像有很多人类为自己是一个人本主义者而自豪一样，这是看事物的角度和立场。有时候，你站稳了立场，选择好了角度，看问题也就简单了。
比如说，在开始的时候，我从一个猫本主义者的立场出发，觉得女主人就应该把大乔和小乔直接扔给我们。就像小龙女把鸟儿扔给杨过一样，好让我们开心地折腾一番，练出一身独立生存的本领来。
结果倒好，不仅不是，大乔和小乔的存在反而成了改变我们天性的训练。让我在这过程中受尽了苦头。
大乔和小乔有没有因为类似的事情受尽苦头我不知道。反正女主人很快就给它们换了大笼子，还准备了洗澡用的盆子和喝水用的盆子。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在一个盆子里凑合一下不就行了？这就像她总琢磨着，如果要给猫儿留门的话，一定要在门上挖一个大洞，一个小洞。大洞是给我留的，小洞是给Chanel的。
事实证明，她做事挺粗枝大叶的。在给大乔和小乔换笼子的这个问题上，她一开始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选的笼子直杆之间的缝隙太大了，但是她没有发现。
应该是说大乔和小乔聪明呢，还是说它们笨呢？直到一个星期过去了，大乔和小乔才发现，其实它们是可以在笼子内外自由出入的。
它们从鸟笼子的两根直杆之间伸出小脑袋，夹着翅膀往外一挤，就能出去了。
要说它们也真够贼的，发现了这个便利之后，居然一直都没声张。鸟笼子对它们形同虚设，而且只要是主人们在家的时候，它们就从不出去。以至于主人们也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这个问题。
当主人们去上班的时候，遇见天气好，太阳光很温暖，风儿也很温柔……反正就是那种让人觉得无论如何心情都应该不错的时候，两只小东西就在午后太阳最好的时候，从笼子里走出来，围着阳台飞一阵子。
开始的时候，大乔和小乔飞得并不会太远，后来范围不断扩大，最远的时候，它们会飞到对面那栋楼的顶上，和那些小麻雀斗歌玩儿。一般也就是这样了，它们不会飞得再远了。有时候它们也在阳台旁边的芒果树中间躲猫猫，它们在绿叶之间窜进窜出的，逗得猫儿心里也怪痒痒的。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担心，要是在那些芒果树浓密的树叶后面藏着一只坏猫的话，那它们就完蛋了。还好，它们从来都没遇见过，运气还真是够好的。
总之，这种自由的生活是它们幸福生活的一部分。对于整日里躲在房间里的猫儿来说，这种自由也是值得羡慕的。但是我们可没想着出去野，谁知道外面有什么样的危险呢？会遇见几只可怕的狗也说不定，还是家里比较安全。
太安逸的生活有些无聊，有时候Chanel看着在阳台外面飞来飞去的大乔和小乔。会情不自禁地说：
“你看，它们多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啊。连歌声都比在笼子里的时候更悦耳。”
确实是的。我也听到过几次，那是发自内心的自由歌声，而不是躲在鸟笼子里，为了取悦主人，换取食物和水，发出的谄媚的歌声。
而且能够听出来，它们那么爱自由。它们确实也是自由的，真的就像野生的鸟儿那么自由。
猫儿就不自由。只有野猫才自由，流浪都需要勇气。我在夜里听见过对面楼顶上自由的召唤，一只灰了吧唧的流浪猫老远就冲我打招呼：
“嗨，哥们儿，出来耍一哈噻！”
我有些动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我不能确定自己一旦离开了，是不是还能回来，想想还是算了。自由诚可贵，能够享受安逸，同样也是可贵的。
两只鸟儿却有令人羡慕的自由，大概是因为它们有翅膀吧。它们飞出去，又飞回来，又飞出去，再飞回来。它们在阳光下扇动着洁白的小翅膀，就像阳光下的精灵一样。如果盯着看久了，就会有一种它们就是阳光的错觉。自由是它们的灵魂，一定是那样的，我不能想象，如果不自由，它们会怎么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