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人怕了,她真没想到一对东珠会惹来这么大的祸。就像高老爷说的,她一个不与人交际的老太太要那对东珠有什么用?她本来想着张氏病的稀里糊涂的,也不会有心思管这些,以后张氏要是没了,这自是一笔糊涂账,要是张氏好了问起来,她也自有说法。
“这、这可如何是好?”
高老爷没有说话,高老太太的目光从希冀到失望:“大郎,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高老爷叹了口气:“办法倒是还有,只可惜张氏病了,否则只需要她出面参加几个聚会即可。”
高老太太立刻红了眼圈:“好端端的,她就在这个时候病了,真不知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高老爷摇摇头,没再说话。张氏的病反反复复,他有时候想她是不是装的,但她的消瘦咳嗽都是真的,他也不止一次见她吃药。而且张氏一向要强,过去报病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从来没有真的“病”过,何况她这次病前,倒是真的出了不少事。
“娘,她这次的病我看倒有一半是心理原因。”
“什、什么?”
高老爷看了她片刻,没有再继续说:“母亲不用担心了,外面一切有我,母亲只要保重身体健康长寿就是了。我先去看看张氏。”
说完就出了书房向正院走去,高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囡囡自语:“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要我一个当婆婆的向她那个儿媳妇赔不是?还心理原因,心理原因……”
那边高老爷来到张氏的房间,后者正在吃药,见他来了只是瞥了下眼,然后就又皱着眉捧起了碗。这药虽然下的不重,却也极苦,她又喝了这些天,那真是闻起来都犯恶心,若不是高老爷此时就在旁边她真要歇几次才能喝完,她这边刚喝完,那边嘴里就多了个东西,抬起头就看到了高老爷。
“福瑞斋的话梅,我前两天就买了,却总忘给你带来。”
张氏鼻头一酸:“老爷每天有那么多事,当然想不起我这个快要死的人了。”
“好端端的,你就说些丧气话,我看你这气色要比前两天好多了。你放宽了心,好好将养身体,养上几天也就好了。”高老爷说着挥挥手,让房里的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坐在床前的软凳上,“那话梅我既然是特意去买的,怎么会忘了带?实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张氏也有些怔然。他们刚成亲的时候条件要比现在差的多,虽然她带了大笔嫁妆,但高老爷总坚持花自己的俸禄给她买东西:“这个家从院子到仆人都是你带来的,日常开销也是你在出,若是我给你买东西还要你自己出钱那成什么了?”
“你我夫妻既是一体,又哪里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每次她都这么嗔怪,但心中还是甜的。那时候高老爷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虽然清贵,却没什么油水,既没人孝敬俸禄也不高,每年也才六十两白银,六十斛禄米,加起来也才能抵得上一根她常用的钗子。所以那时候每当高老爷问她要什么,她就总点些吃食。
这话梅,就是常点的一项,那时候每次她吃药之后,高老爷就会往她嘴里塞一个。有时候她使小性子抱怨药苦,撒娇着不要吃,高老爷也会抱着哄她,让她快快吃了药,就可以很快吃话梅了。
“我要吃两颗。”
“好。”
“三颗!”
“好好。”
“我要吃五颗!”
“你就不怕酸倒了牙。”
“你让不让吃?让不让?”
“好吧好吧,看来我要努力多赚点钱,要不可养不起你。”那时候高老爷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而她也总是带了些得意骄傲撇嘴。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幸福、快乐,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今天已经把吴氏送走了,以后,她再不会回来。”
“老爷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高老爷认真的看着她:“我知道她有些小贪心,过去也没不怎么在意,想着咱们家也不差这点东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敢动你的东西了,还是张家送来的。只这一点她就罪无可恕,我本有心发卖了她,可她到底生下了舒姐,这点情况不能不照顾,否则将来对大丫头三丫头也不好。不过你放心,我已让人看着她了,以后她必走不出那个庄子一步。那对东珠现在还在老太太那里,她是不会要的,不过被吴氏蒙骗拿去看上几天,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张氏没有说话,高老爷又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尽可对我说。你我之间……二娘子,早先你我之间可没有任何隔阂。”
张氏猛的抬起头:“老爷这是怪我了?好!老爷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那我就真的说说!老爷你总是觉得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吴姨娘贪点小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拿了我的东西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计较了就是我小心眼不懂事,可那对东珠我自己都没见到,只听家里人说了,最后东西都没到眼前!这是看着我病了,要死了,所以先把东西拿去吗?我这里可不止有东珠,南珠也有宝石也有地契也有铺子也有,要不要都拿去看看啊!”
高老爷很是狼狈:“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老爷既然不爱听这个,那我就再说点别的。老爷可知道自我把账本交出来二丫头都是在哪里用午餐吗?在这里!老爷可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她的午餐不是只有一碗面条,就是只有一碗炒饭!不仅是晚餐,早餐只要老爷不是歇在那边的,她们娘俩也是只有馒头稀饭加两样小菜。她们的一天三餐里只有晚餐还像点样,而那,也是因为老爷有可能过去!老爷是不是觉得这也无所谓?怎么?老爷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不,是根本就没想到,要不是那天我让丫头把她的食盒提来,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咱们家堂堂正正的姑娘,过的还不如一个有些体面的妈子!老爷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这、这……”高老爷支吾了两句,“老太太没有管过家,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张氏一笑,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我累了,想歇一会儿,老爷还是先回去吧。”
高老爷看着她,有点愤怒有点难受还有点说不明道不明的滋味,他停了片刻,叹口气:“你先好好养着吧。”
张氏没有说话,高老爷等了片刻站起身向外走去,待他快走出来的时候张氏道:“老爷若不信我说的,大可找人去问个清楚。”
高老爷身体一顿,没有再说什么。待他出去后,孙妈子走进来叹了口气,张氏道:“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又多说了,可我真忍不住,真忍不住。”
她说着就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孙妈子看着大是心疼,抚着她的头:“我知道我知道,夫人你就是觉得委屈,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那个贱人被赶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那老太婆受了这次的教训以后也会收敛些的,下面的日子咱们都会越过越好。”
张氏咬着下唇,真的会越过越好吗?为什么她心中这么发虚?为什么她觉得这么没有希望?
“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选的丈夫,少年高才,容貌英俊,虽出身寒门,却是钦点的探花郎。她嫁进来后,侍奉婆婆照顾叔子,虽不敢说尽心尽力,却也从无苛刻。进门一年她就怀有身孕,连生两女后产下嫡子。丈夫在她有孕后连纳小妾,她虽不喜,却也按例给了她们应有的待遇。她承认她对几个妾氏都施有手段,但也绝对不苛刻,多少人家的正头妻子都在妾氏后把孩子抱到自己那里?
她做了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但为什么好好的日子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妈妈你没听他刚才说的那话吗?老太太是一时不查,吴姨娘是有点小贪心,她们都没有错。今天吴姨娘要不是惹了那刘夫人,他可会把她送走?”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这次是咱们运气好,设的计策正好得了助力,不然,说不定就是不了了之了!”
孙妈子叹了口气。那对东珠是张氏故意让她姨娘送过来的,为的就是引诱吴氏上勾,不过她们也不会想到吴氏会和刘夫人发生争执,所以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掀点风言风语,然后孙妈子再出面讨要那对东珠,之后揪出吴氏这段日子肆意妄为的事情。当然,吴氏敢这么大胆也离不开高老夫人的支持,追查起来高老夫人也必会袒护吴氏,到时候她们掌有证据,就能练高老夫人一起算计了。所以这个计策也算是一石二鸟,不过看今天高老爷的态度,若事情真是按照她们设计的走,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你说,这府里的事情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冯妈子就是大山的浑家,就没给他透露过一点口风?”
“夫人你啊,就是太较真了,老爷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不都过去了?而且这次的事咱们就做了个开头,下面就有人帮着都圆了,这不是夫人的福气吗?这段日子夫人天天吃药调理身体,下面说不定就能再给轩哥添个弟弟”孙妈子带笑说的喜气,“这啊,就叫顺顺利利顺风顺水顺理成章顺风驶船!”
张氏被逗笑了:“我倒不知妈妈这么有才气,还有什么顺的?”
“哎哟,这可是难为我老婆子了,对了,还有一个,顺藤摸瓜!”
张氏彻底笑了,而这个时候高老爷来到了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