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过了诚心亭。绕过一出大典,眼前豁然开朗,花岗岩铺满整个广场,两侧硕大的黄色旗帜伫立,八口大鼎,分列两侧,威威凛凛,硕硕然然。在广场的进口两端,傲然站立着两座门楼,如亮翅白鹤,似啸天猛虎,典型的汉唐风格,骊瓦青砖,像是一对门神,日夜守护者黄帝陵墓。正前方的遥远的大殿门楣上悬挂横幅,写着“甲午年清明公祭轩辕皇帝典礼”。时间很有意思,第一届清明公祭选在甲午年,这一年我们的国家经历太多的海事风云,特别是120年前的又一个甲午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出征前祭拜祖先的习俗。这一次国家公祭轩辕皇帝,一来凝聚全球华人的凝聚力,一来也有战前祈求的意味。快步走上前去,一回首,苍匆蔚蔚的山脉舒缓的起伏,延伸到眼前就成了一个规矩的广场,暮鼓晨钟,旌旗陈列,黄冈岩地板层层扑来,秩序俨然。居高台,俯视祭祀广场,瞭看护陵龙河,心胸已从恭敬变得开阔许多。古往今来也只有黄帝才能配次规格的祭拜,整个祭祀广场正如中华文化一样——兼容并蓄,大气磅礴。
走进祭祀大殿,四面镂空,有四根立柱撑起华盖。正中掏出圆形大洞,与四方地面遥相呼应,以此表达古人对于自然事物最初的认识:天圆地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地若棋盘,四柱擎天。注视的大殿正中的黄帝石碑,良久地思考,深邃地回望。参观的人们是来拜谒历史,追溯民族的本源,所有的渴望都指向中华民族的根本——黄帝。全球各地的华人,不远千万山水,不拒舟车劳顿,不畏心困力乏,不怕人世沧桑,裹挟着将来之躯,在人生还未结束的时刻看一眼自己的始祖,那是对于自己生命的追溯,更是对于炎黄子孙身份的肯定。这一个接着一个对于自身身份的考证,是一场自打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束的伟大继承。多少年迈苍苍的老者,步履蹒跚,行动迟缓,也要在人生的暮年,衣冠整齐的去一趟黄帝陵,一步一步地坚持走完每一级台阶。每一步既是向自己的回问,也是向远祖的汇报,这份长长的汇报将来就可以当做自己的墓志铭。中华民族浩浩荡荡的追远之旅,就构成了生生不息的中华文明。从山西延安这个小小的土丘辐射到神州大地,延伸到海外侨居,就好像有一条永远割裂不断的线,一头连着全球的每个中国人,一头连着黄帝陵中的中华根。于是,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就有了文化上的归属地,就有了生命上的指南针,生可以漂泊天涯海角,死都有一条线连接着自己。这条线在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纺成了一匹布,包裹着冰冷的躯壳,包裹着火热跳动的中国心。
顷刻之间,头晕目眩,感到无比的沉重。从黄帝庙到黄帝陵,区区一千米的距离,怎么让我走的如此漫长又如此劳累。我不信脚力走不完这段路程,只是每向前踏一步,心都剧烈的颤动。莫非那是人文始祖对每一个虔诚寻根人的一种呼唤。在中东地区的麦加城,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记的宗教信徒从世界各地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向自己心中的信仰吐露在人世间的种种经历与过往,渴望在圣城之畔得到片刻的灵魂安息。相比较而言,每年来追忆黄帝人仪式上没有麦加上的繁琐,正是仪式的不繁琐才让每一个人更加专注自己的内心。正是更专注内心才把精力放到自我修养上,中国的自我修炼自古以来就有修身养性之说,而后才有齐家治国天下平。正是注重自我的修养,才免于受到宗教极端思想的迫害,也就没有如欧洲十字军东征的疯狂战争,也没有当今世界一直解决不了的“圣战”问题。圣战源自于宗教信仰的冲突,信仰是综合了政治与文化的一种哲学体系。它对于生命有指引与庇护的作用。国际学术对于中国一直存在一个认知——觉得中国人没有自己的信仰。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
两千多年前,北方烈风呼号咆哮,草原上动荡起伏,一位盛世的帝王,率领自己十八万的部下,跨过黄河河套平原,击溃来犯之敌,扫除了外部忧患,为一代王朝的兴盛打下了基础。这支队伍击退的强盛彪悍的匈奴人,这个帝王叫刘彻,流芳后世的汉武帝。这份胜利的荣誉,刘彻打算送给中华民族最崇敬的先人。相传这个先人治理华夏族有功,死后羽化升天,成为中华民族神话传说中的第一位得道成仙的凡人。刘彻觉得自己功绩雄伟,可媲美黄帝,遂命凯旋将士每人一抔黄土堆砌在黄帝陵前。十八万将士捧着的十八万份黄土连夜之间聚集成了“升仙台”,这天夜里方术之士施法三个时辰为刘彻祈求像黄帝一样羽化升天……后来,汉武帝仍旧是肉体凡胎,只是留下这座仙台守护在黄帝陵旁边,尽职尽责,日夜守护。几经修缮,两千年后的今天依旧可以透过堆砌的泥土看见汉武帝的雄心壮志,一片抱负,还有汉武帝对于黄帝的尊崇与无奈。尊崇黄帝的丰功伟业,无奈自己不能逃脱生死的轮回。
陵园所在的山头,有成片成片的柏树。最老的,莫属黄帝亲手栽植,照这个传说看来得有五千多年了。不过年头在三千年以上的柏树,在这个山头随处可见。柏树历经沧桑,见证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为每一位朝拜的人身体和心灵上带去同样的阴凉。仅仅以方寸之地俯视中华大地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黄帝陵的柏树了。
黄帝陵保持着最朴素的面貌,青砖灰墙,绕塚一周,正是因为它的朴素才成了中华民族最高贵的精神寄托。黄帝陵,中华文化散发的地方,也是中国人灵魂应该汇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