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失声
清晨时分，天还蒙蒙未亮，弘人照旧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可是今天的睡眠却早早地被一阵锅碗瓢盆的敲打声打断。
被吵醒的弘人揪着被角朝厨房里看去，只见和雪忙碌的背影在厨房里上上下下的恶折腾着。
“叮——”随着烤箱的定时音响起，一股混合了牛油和巧克力气息的香味从厨房里徐徐飘出，然而伴随着的还有一股刺鼻的……焦味？
果然，在味道飘出来不久之后，弘人就听到和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哎呀，居然焦了，算了，这个等一下让夕梨子带给阿直好了。”
“喷——”弘人闻言差点没从沙发上跌下来，心想阿直可真可怜，居然就被当成了垃圾桶了，虽然阿直这家伙对于食物总是来者不拒，不过，作为好兄弟，道义上他还是应该帮阿直说句话的，于是他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对着厨房说：“和雪，烤焦的面包我来吃好了，你就不要折磨阿直了。”他有个夕梨子这样的女朋友已经够可怜的了，还要遭受和雪的折磨就太不人道了。
“呀！你醒了？”和雪沾满面粉的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你放心，我有经验了，下一个面包绝对不会烤焦了。你先洗个脸等吃早餐吧。”
既然和雪心血来潮要表演，弘人也就由她去了，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怎么今天想到做早餐了呢？”记得平时她都起得比较晚，非等到他出门前才肯起床。
和雪举着打蛋器从厨房里蹦出来说：“你忘了吗？今天我要去公司报到了，第一天啊，当然要早点到才行。”
“哦！对，我想起来了，从今天起我们也算是同事了。”弘人这才想起今天是和雪去MASK报到的日子。
“嗯，所以咯，一定要早点起来，免得等一下眼睛肿肿的。”不管怎么说，艺人的外在条件还是比较重要的，即使是自诩实力派的和雪也不能免俗地十分当心自己的外表，“对了，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和雪在厨房门口转了个圈，展示自己一早起来打扮的成果。
“嗯，不错。”弘人赞赏地点点头，但又随即说，“不过……”
“不过什么？”和雪紧张兮兮地问。
“蛋液要滴下来了。”弘人伸手指了指和雪手中的打蛋器说。
“啊！”和雪惨叫一声，用手接住了滴落的蛋液。
弘人爆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这样充满活力的早晨，实在是美好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经过了昨天晚上的倾谈，他似乎又对未来充满信心了呢。
弘人一边笑着一边钻进了浴室，就在此时，搁在桌子上的行动电话拼命震动了起来。
“你好，北川弘人。”弘人接起了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经纪人深山凉子的声音。
“弘人吗？你起床了吗？”凉子的声音有些焦急但又隐约透着兴奋。
“嗯，起来了。”
“好，我给你半小时时间准备，半小时后我会到你家来接你。”凉子下达了命令。
“什么事那么急？”虽然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紧急的通告，但像这样安排在一大早又只有半小时的准备时间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文森先生，就是美国的那个文森先生，他来日本了，他说他要见你！”
“什么，文森先生？好，凉子小姐，我随时可以出门了。”弘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如遭电击般跳了起来，精神也顿时抖擞了数倍。
“弘人？凉子小姐的电话吗？文森先生什么？”和雪听到弘人似乎兴奋已极的嗓音，也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
“是文森先生，文森先生现在在日本，他说要见我！”弘人的声音里是毫无掩饰的激动和喜悦。
和雪的眼睛也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被染上了同样激动的色彩，“你是说那个百老汇著名的导演，文森先生吗？”从事舞台剧行业的人，只怕没有人不认识文森先生的，他不仅是百老汇历史上的一代奇才，也是全世界舞台剧界首屈一指的导演。
“是啊，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了。”记得昨天他们还在感叹离梦想越来越远，却没有想到今天就得到了这样的好消息。
“那你吃完早餐就快去吧，这样的机会也许一生都不会再遇上第二次了。”和雪也为弘人而欢呼雀跃，和文森先生见面，这是多少演员一生的梦想啊。
“嗯！”弘人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说，“不过对不起！”
“干吗跟我道歉？”和雪摸不着头脑。
“今天是你第一次去公司，我原本该陪你一起去给你打气的。”弘人不无遗憾地说。
“不要紧啦不要紧的。”和雪的脑袋摇得好像波浪鼓，“只要你记得在文森先生面前大力推荐我就行了。对了……”
和雪转身到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罐口，分别朝各自的杯子里倒了半杯说：“我们来干一杯吧！为了未来的百老汇巨星。”
“好！干杯！也为了未来的另一位舞台巨星！”弘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干杯！加油！”两人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便各自奔赴自己的梦想开端。
这个早晨，太美好！
太美好！太美好……
有一些机会，在人的一生之中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把握好，那么即使以后再付出数十倍的努力也无法达到。
对于弘人来说，和文森先生的会面就是这样一个一生难逢的机会，所以他极力想要做到最好，然而在会面开始的时候，他原本平静的心绪却毫无来由地一阵骚动，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口闷气卡在胸口一般，不上不下，憋闷异常却又难以言喻，他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来克服这种感觉，然而随着谈话的逐渐深入，这突如其来的悸动却越来越强烈，让他坐立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在这样不安的情绪下，他结束了与文森先生的会面，对于这一次的会面，文森先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说明，谁也不知道他见弘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而当他离去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合作信息。
“可能……是觉得我不够优秀吧。”弘人知道刚才的自己并没有做到最好，不过没有得到认可的失望却远没有心中不祥的感觉来得浓重。
究竟……出什么事了？
就在弘人准备离开会面现场的时候，用于这次会面的贵宾室的门被推开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阿直那脸色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口，弘人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快跟我走！和雪出事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滴焦急的汗水从阿直煞白的脸颊上滑落……
弘人没有想到，在那个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的早晨之后，迎接他们的会是这样的噩梦，可是当她看到病房里双目紧闭的和雪时，他才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切的悲剧都如此真实地发生了。
监护室的病床上，和雪安静地躺着，她的身上缠绕着的是白得令人恐惧的纱布和粗粗细细的管子，这些东西和病床边的监护仪器一起构成了一幅让人心情沉重的画面。
“我可以进去吗？”弘人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她，显然不满足于这么遥远的观望。
“很抱歉，无菌病房的探视时间是有规定的，现在还不能进去。”旁边的护士满怀歉意地回答。
“为什么会这样？”弘人貌似冷静地问身边的阿直，但他扶着玻璃的手却已经青筋毕现，仿佛要将隔离他们的东西都抓破般紧紧地按在玻璃上。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和雪今天为了早点到公司坐了计程车，可是却偏偏在路上发生了意外，似乎是被酒后驾驶的卡车撞到的，计程车司机……已经当场死亡。”夕梨子复述着从警察那里听到的情况，原本她与和雪约了在公司见面的，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是她也放下了签约的事情，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我该陪她一起去的。”弘人的声音很轻，却可以听出浓浓的自责，“如果我陪她去的话，也许就不会坐上那辆车了。”
“笨蛋，这和你没有关系。”阿直明白弘人现在的心情，可是意外的发生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弃和文森先生见面的机会吧，“而且医生也说了，和雪并没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可是她伤得那么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而且今天是她签约的日子……”弘人没有再接着说，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想哭的冲动，可是现在的和雪，需要的是鼓励而不是眼泪，所以他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坚强地守护着她直到她痊愈。
阿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在签约之前发生这么大的事故，MASK一定会重新考虑签约的问题，江山代有新人出，阿直不知道，当和雪痊愈的时候，MASK是否还会有与她签约的想法。
“现在就不要想太多了，相信她吧，和雪天生是属于舞台的。”阿直只能这么鼓励他。
“是啊，她天生就该是舞台上最闪亮的星。”弘人喃喃地安慰自己，转身倚靠在透明的玻璃墙上，从早晨起床到现在不过过了短短几个小时，他却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喜悦和悲哀，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疲惫，但只要一想到病床上的和雪，他又告诉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未来的这段日子，可能不会太轻松，但只要有他在和雪的身边，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弘人……”和弘人一起赶到医院的深山凉子远远地唤了他一声，却发现弘人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转身，一眨不眨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完全没有将她的声音听在耳中。
看着他伫立的背影，凉子的眼中染上了忧心忡忡的神色，有一些问题也许是此刻的弘人还来不及考虑的，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也许会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凉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退了开去，这样的时刻就留给他们吧，而作为弘人的经纪人，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和雪能够尽快地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如果真的可以痊愈的话，那么状况也许还不会太糟。
虽然对于受伤的和雪，所有人的心中都怀有祝福，但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在弘人等人的悉心照料下，和雪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快，令人欣慰的是，这次车祸似乎并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太大的伤害，身上的伤口复原相当好，而脸上也幸运地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无疑已经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眼看着和雪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弘人来探视时带的东西也逐渐从大量的补品变成了一些和雪喜欢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村上春树的小说，艾薇儿的CD，还有这个，任天堂的新游戏，我帮你把PSP带来了，电池也是充足的。”弘人把一大堆消遣品挨个展示在和雪的面前。
“啊，谢谢！”看到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雪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对了，最近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待在医院那么久了，信息落后到火星去了。”
“每天有那么多新闻，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弘人知道她最近很无聊，不过总不能让他把发生过的事情通通都说一遍吧。
“嗯，当然是关于你的事情咯，最近在忙什么？”对于和雪来说日本或全世界发生过什么大事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弘人的一切才是她关心的。
“还不是一样赶通告咯，我的新单曲上市了，卖得好像还不错，所以最近的通告一下子变多了，这不，来看你的次数都变少了。”弘人不无遗憾地说道。
“怎么会呢？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弘人说来得少了，可那不过是从一天两次减少到了一天一次而已，对于从事演艺工作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了，“而且现在的弘人和以前不同了，是大明星了吧，我要是不快点出院的话，真怕会赶不上你的脚步了。”
“也没有很红了，不过也算是有一些fans吧！”弘人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的单曲才不过刚刚上市，就以旋风般的魔力横扫日本的各大榜单，而他的追随者也从最初的几百人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扩展开来，现在的弘人，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走在大街上的小演员了，现在的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旁人的瞩目，也不知道是MASK的宣传手段了得，还是弘人的个人魅力惊人，总之，现在的他已经以一介新人的身份跻身于知名艺人的行列。
至于每天一次的探视，却是他与凉子的约定，面冷心热的凉子对于他与和雪的事情也表现出相当的理解，所以才让如此忙碌的弘人有了这个探视的权利。
“对了，那么文森先生那里呢？上次的会面有什么结果吗？”和雪接着问。
“文森先生……”弘人的眼皮跳了一下，会面的那一天对于他来说是再也不想去回忆的一个日子，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那天和文森的谈话内容以及文森对他的评价，“他回国已经很久了，也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对我不太满意吧。”
“弘人可千万不要气馁啊！”和雪满面笑容地鼓励他，“你是最棒的了，虽然可能现在还太年轻，不过总有一天可以站上百老汇的舞台的。”
“嗯，我对自己有信心。”若是换成过去，弘人也许还会为自己没有被文森看中而烦恼，但现在的他，除了努力加强自己以外也对自己培养起了十足的自信，这一点，倒是和雪教他的，“对了，说起文森先生，我上次带给你的DVD你看了吗？就是文森先生今年的新作。”
“当然看了咯，真的很精彩呢！”说起那部堪称经典的戏剧作品，和雪立刻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不光剧情吸引人，演员的表演也是无与伦比，尤其是那个女主角，那种高亢中带有悲凉的唱腔，实在是堪称天籁了。”
“嗯，我最喜欢她和最后一个恋人相遇时的那一段合唱，很有爱的感觉。”弘人也热烈地说着，这些日子为了赶各种通告，他已经很少有和以前朋友们讨论戏剧的机会了。
“是吗？我倒是很喜欢她与初恋情人生离死别的那一段，歌词尤其好。”和雪表示出不同的意见。
“哪一段？”弘人对这一段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就是那段，这么唱的：‘我用长发挽起你的心灵，你却……’”第一个高音即将扬起时，和雪的声音戛然而止，惊讶的表情瞬间凝结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弘人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奇怪……”和雪一阵沉默，半晌，才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嗓子，好像怪怪的……”
她回头望着弘人，缓缓地说：“我好像……唱不出声音……了……”
“什么？”弘人失声道，瞳孔也随之一阵收缩。
这时，他看到和雪的眼睛里，诧异，不安……还有恐惧……不断扩大……
“很抱歉，以你目前的身体条件，恐怕以后都不能唱歌了。”
走在医院的过道上，和雪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依旧是三天前从医生口中听到的这句话。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出院了，但心情却比前几天更加沉重。
这一次的伤，从表面上看起来已经痊愈，但她的嗓子却因为当时的撞击而受到了出人意料的伤害，虽然不至于影响到说话的声音，但只要一发出高频的振动就会失声乃至咳嗽不止，也就是说，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让她和老师向优都引以为豪的歌声。
没有了歌声的月丘和雪，在这个舞台上将再也没有任何优势，早在发现自己失声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可是……该怎么办呢？
就算是离开父母选择独自生活的时候，她也不曾像此刻这样无助，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彷徨，但对未来却还充满希望，可是现在呢？她是不是已经永远地断送了自己的未来了呢？
想到这里，和雪怅然地停下了脚步，毫无焦距的眼中，泪水……滚落……
“和雪？”弘人的身影在拐角处出现，因为不放心和雪，他匆匆忙忙地办完了出院手续就连奔带跑地赶了回来，却正撞见她落泪的画面。
“弘人，我真的不能唱歌了吗？”和雪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的滑落。
“……”虽然答案是肯定的，但弘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不能唱歌了……”和雪凄然地一笑，又问，“那我还能站回舞台上吗？”
这个问题弘人依然无法回答，他想说“是的，你可以！”可是这个世界真的是他的一句话就可以主宰的吗？
“没有舞台的话，我能去哪里？”和雪的眼神迷离，让人一见心疼。
强忍住心中的痛，弘人强迫自己展开一抹笑容，“我们……可以回家……”他走近她，轻柔地将她搂在怀中，任她的泪水在他的肩头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和雪的抽泣终于渐渐止住，但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弘人的手臂，也许在这时的她心中，弘人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我们回家吧。”弘人抚摸着她已经长及肩膀的头发说。
“嗯。”和雪在他怀中点点头，将满脸泪痕的面孔从他的臂膀间抽出。
弘人替她擦干泪痕，握起她的手说：“走吧，阿直的车在外面等我们。”为了和雪的出院，阿直和夕梨子也都推掉工作赶来了。
恢复了一点元气的和雪也紧紧握住了弘人的手，跟随他，一步一步地朝大门走去，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医院门口却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一条人影排开众人从门外冲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对弘人说：“外面有记者，你们赶快从后门走，那边没人，公司的车在那里等着。”这人影正是弘人的经纪人深山凉子。
预想中的麻烦……这么快就来了吗？弘人苦笑了一下，拉起还不明就里的和雪转身朝后门走去。
那门外……还会是一片阳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