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寸步不离守着后院那扇门,端个凳子坐门边,即使为店里做点事也不敢擅离后院。他多数时间在小门周围闲逛,有时进后院与杏花聊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很是不顾店里其他店员背后冷眼与嘀咕。可是东家何六同意他如此,一旦他离开院门,何六便对他横眉怒目。众人看在眼里,肚里一百个不以为然,一百个不乐意。
何六自有何六用意,岂是店员所能理解。
何六绝不允许云香太太与杏花私自出门,宁愿她们支使小山跑腿。紧密监视与频繁接触中,也许小山能从她们片言只语中探听出一点小包裹踪影。她们一旦出门,便有可能转移财物,到头来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将她们关在院子里,凭她们有多大能耐只能在院内折腾,那个小包裹便还在院子里,迟早总会到手,谅它不可能凭空飞出后院。
掌柜老包对此比较反感,很不以为然。门有何必要看守呢,前院那么多人,几十双眼睛盯着,后院二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插翅难飞。她们只要跨出院门一步,立马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包深知何六企图用小山套出太太包裹,但他觉得此乃徒劳之举。云香太太与杏花既然决定不准何六染指包裹,必定守口如瓶,何六的企图断不能得逞。
杏花与云香太太不是傻子,早已看穿了何六的狼子野心,断断不可能上他的当。
老包细思之,觉得何六绝非善类,心太狠毒太贪婪,但他是东家,当面不敢驳斥。店里活儿堆积如山,小山力大,又是小伙计,任谁都可以支使,那些杂活他不干谁干。
小山在后院闲逛,跟云香太太和杏花聊天。
老包眼睛都红了,端着他的宜兴紫砂茶壶在后门边来回踱步,几次跨进后院向内张望,终于忍不住了,板着脸冲小山一个劲招手,恶声恶气吼叫:“小山,你在做什么呢!扔下店里活儿图快乐自在。你过来,快过来!”
小山冲云香太太和杏花笑笑,说:“掌柜心里不自在了,嫌我偷懒呢。”
杏花说:“不是何六让你看守院门的吗,与老包有何相干。你不用理他,老包不是很怕何六的吗,让何六跟他说明吧。”
小山解释:“掌柜人还是不错的,待我也和善,不像大伙计富兴那样阴阳怪气敲打我,恨不得我被何六开了。”
小山一路小跑过来,问:“掌柜您有何吩咐?”
老包虽然心里不乐意,还是耐心地说:“小山哪,你是店里员工,要紧学点技术才是当紧之事,跟太太和那个丫头有何可纠缠的,要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小山说:“可那是东家指派的,我有什么办法,我巴不得在店堂里跟您学点技术呢。要不掌柜你跟东家说说,换个人看守院门得了。”
“算了算了,不必再罗嗦了。”老包指了指脚边二个大箱子,吩咐道:“你把这二个箱子给东街李老板送去,不准半道上偷懒,快去快回。”
小山说:“东家派我守院门呢,我不能走开,她们逃走如何办?”
“逃你个头!”老包在小山脑袋上拍了一掌,斥喝:“你走你的,逃走不用你负责。此地几十个人进进出出,他们都是带了眼睛的,难不成她们会隐身术。”
小山感觉到机会来了,对老包说:“哪我进去关照她们一声,免得她们以为我不在了随便进出,东家知道了训斥我,也给你带来不便。”
老包说:“不用如此罗嗦,我就在店堂坐着,看她们如何随便出入。”
老包叹息:“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倒霉,嫁给此等男人连自由都没了。”
老包同情云香太太,小山却同情老包,事到临头他浑然不觉。如果杏花趁此机会逃出后院,老包必定受何六责罚,弄好连掌柜都丢了。
小山自问是否对不起老包,是否有点残忍,放走杏花,却将责任甩到老包身上。但他顾不得许多了,既然同意帮助杏花,只能让老包受委屈了。
小山进院关照杏花:“老包派我出去送货,事不宜迟,你抓紧机会!”
杏花和云香太太听了,神情立即紧张。杏花紧了紧腰带,对云香太太说:“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抓紧机会迅速离开,一会儿何六回来就走不脱了!”
小山不待杏花和云香太太回答,拔腿便往外走,边出院门边高声喊道:“我送货去了呵,一会儿便回来。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在后院呆着,不准跨出院门一步!”
云香太太心都揪紧了,十指颤抖着问:“杏花你走得出去吗?万一被何六抓住了如何是好?他现在可是杀人之心召然若揭。”
杏花说:“是死是活总得一博。不拼死逃离,以后日子更难过。再说不知少爷怎样了,只须少爷平安无事,何六翻不了天。”
云香太太拉着杏花双手,眼泪汪汪叮嘱:“杏花你小心谨慎,万事不可大意。一路捡僻静地方行走,千万不可争强好胜,与人争吵。即使吃点亏,必须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杏花说:“太太你放心便是,自己保护好自己。何六回来不见了我,必定迁怒于你,弄不好会打你骂你惩罚你,你心里须有准备,最好能找旁边的人帮你一把。那个小山人不错可以用,其实掌柜老包也不是坏人。”
杏花又说:“太太你千万不能出意外,不管找得到少爷找不到少爷,我在平安镇打探一下,马上回来接你。”
杏花转身欲走,云香太太拉住她,抬手摘下自己耳环,塞进杏花手心,叮嘱:“到外面兑一点钱路上花销,不能一路讨饭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杏花拎了马桶,云香太太跟在后面,装作倒马桶的样子,往粪坑边走去。小山走了,老包有事无事在后院门边转悠,探头向里张望,看到杏花和云香太太拎着马桶向屋后走去,并不在意,自顾吃茶。
到了屋后,避开老包和前院众人视线,杏花放下马桶,旁顾四周,霍地钻进墙边枯芦苇堆,云香太太在旁边望风。
几天前杏花仔细观察过狗洞,将砌在狗洞里那几块砖敲松动了。此刻她用力抽掉一块砖,侧耳细听外面动静。未听得任何音响,她又抽掉二块砖,眼睛贴近砖洞向外张望。
云香太太急得胸口蓬蓬跳,仿佛心脏即将跳出胸腔,焦急地催促:“看到什么没有,有没无闲人走过?”
杏花摇摇头,向后摇手,示意云香太太莫声张。
云香太太还是急,一个劲催促:“外面没人你还等什么,你到是快钻呀!钻出去了没有,你钻出去了没有!”
外面小弄乃僻静之地,杏花四顾无人,哗地扒开墙洞,尽量缩紧身子挤爬出去,蹭得身上一身土灰,头发上白蒙蒙一片。肩膀处衣服挂在断砖上,人出去了,嘶啦一声衣服被撕下一大块。
杏花蹲下身子,扒着狗洞冲里轻声喊:“太太我走了,你按原样将砖头叠好,被人发现越晚我走得越远。”
云香太太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别管我,我自有办法对付何六。”
杏花一转身大步离去,云香太太将扒下来的砖块一块一块垒到墙洞里,然后拎着马桶慌慌张张回屋睡觉,躺在床上还在大口大口喘气。
小山将二口大箱子送至东街,揣摩时间尚早,便与李老板的小伙计闲聊,故意拖延时间。他吃不准杏花逃走没有,如能顺利钻出狗洞,能逃多远呢?那么一点时间,二个女人能成事吗?自己回去早了,必得依然守着院门,何六回来发现自己坐在门边而杏花早已逃之夭夭,岂不自找没趣吗,自己告诉他放走了杏花吗?再说何六发现杏花逃走,必定派人追赶,时间太短杏花逃不远,被何六追回来岂不害了杏花?杏花对自己信任,把她们的秘密都告诉了自己,答应帮忙不能失了信用。
小山拉着板车在马路上慢慢游荡,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如何才能不露痕迹拖延时间呢?最后小山捡了根铁钉塞进轮轴,轮子转了几圈,卡死不动了。他拉着板车到处找车行,坐在矮凳上等着师傅修车。
小山对修车师傅说:“不急,你慢慢修,我喝碗水歇歇。”
何六路上经过,一回头意外发现了坐在路边的小山,大觉意外,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心想这小赤佬如何在此,莫不是跑出来偷懒,上去踢了一脚喝道:“小赤佬,吩咐你守着院门如何在此?”
小山吓一跳,抬头发现乃东家,连忙跳起来解释:“我在店里看守院门,掌柜硬让我给东街李老板送货。这不,刚送完货,轮轴卡死了,我在这儿修车。”
小山面对何六,有点紧张心慌,毕竟做了违背何六意愿的事。若何六得知自己放跑了杏花,开了工事小,只怕更为严重的报复在后面等着。可转念一想,反正有老包在前面作挡箭牌,何六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与何六一同回店,杏花逃走便没我什么责任了。
何六终究放心不下云香太太和杏花,冲小山吼:“还不快滚回去,那边若出事,老子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小山苦着脸分辩:“真是掌柜让我送货,我提醒掌柜了,掌柜说不用我操心。我还说东家派我守院门,掌柜说几十双眼睛盯着呢。”
何六在小山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吼道:“滚,滚回去老子再跟你们算帐!”
修车师傅横了怒气冲冲的何六一眼,说:“不要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小山从修车师傅手中接过车子,冲何六点头哈腰:“东家车修好了,要不您坐车上,我推您回去。”
何六一偏腿上了车,小山卖力地一路小跑将车推回店铺,嚷嚷道:“掌柜我回来了,轮轴卡死耽搁了一点时间。”
富兴不咸不淡说:“回来了便回来了,嚷嚷个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