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陈匀的实际安排之下，整个冲云城的修行界被动员了起来，另外在他以唇亡齿寒为道理的劝说下，附近的几座城也出动了不少修行师，前来协助守城。陈匀从中挑选了一批灵感上境的符印师，先将三座城门封锁，然后让他们依照城墙的走势，协力筑起了一道符阵，然后让剑师和擅长远程攻击的散修守在城墙上，假如敌军攻城，可以居高临下发起反击。阵眼布在唯一敞开的南门，正好与被神教众人盘踞的小镇相对，这里将由冬陌主守，其余修行师留在城中，作为机动。
在布阵的时候，陈匀前去找过冬陌，询问他能不能请胡姬帮忙——她在符印术上的修为，远在冲云城所有符印师之上，如果有她的帮助，对于符阵的筑建一定事半功倍，胡姬倒是乐意帮忙，但冬陌说什么也不许，陈匀只好告诉。
“为什么不让我参加？”陈匀走后，胡姬马上质问冬陌。
“我不想让你冒受伤的危险，去做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怎么会没意义，万一城破，可能很多人被杀，你怎么……这么自私呀。”
“自私？”冬陌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你难道真的以为，这些人在城破之后，还能够坚贞不屈的抵抗请略？那你就错了，如果情势发展到那一步，陈匀会第一个投降，紧接着所有人都会投降，包括所谓的东家的门人，他们根本没有气节，这一点，从我灭掉刘家和李家，他们的门人马上倒向我这一点，便能够看得出来。”
胡姬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可是，投降就可以不死吗？”
“当然。到时候我是守城的第一道防线，我若败了，这些人会马上开门投降，神教肯定想要得到本城修行界的支持，好管理这座城，他们可不想要一座空城，再说，如果杀死这些人，别的城池还有谁敢投降？”
胡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真正有心守城的，只有我们三个？”
“我们三个也不算。”冬陌一改方才的冷酷，狡黠地笑起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放弃走人，我只是想领略一下神教中人的手段，算是学点经验，可不想搭上性命。”
“你现在是城主啊，不怕别人笑话？”
“我就是教主，该逃命的时候也要逃命，命是自己的。面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分清轻重。”
冬陌捂嘴笑道。“你……也太没有大丈夫气概了吧！”
“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冬陌吐了吐舌头。他作为的原则是：为了某些必须坚持的东西，比如胡姬和塞波的安全，哪怕明知必死他也会坚持下去，但是为了一些身外之名去卖命拼命，在他看来不是勇猛，而是白痴的行为。
当天下午，那位住在隔壁的公子又来访，兀自来到花园的石桌前坐下，连着多天来访，已经形成习惯，没有人会阻拦他，所以也不用客气，但是绝不会逾越一步，去做别的事情。只是静静地赏花，偶尔与胡姬下一盘棋，也极少话说。
冬陌一向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自己家里，但是对公子是个例外，他一直想弄明白，这位公子在神教里的地位，是不是如自己所猜测，是道门七子之一。但是不愿开口去问，反正也早晚会知道的，冥冥之中，冬陌总觉得自己与他之间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所以很多天以来，只要他来访，冬陌就一直默默地观察他。
公子坐下之后，冬陌就在他对面坐下，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来做客了。”
公子没有表示疑问，反而点点头。这让冬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笑了笑道：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午时，南门。”
“哦，我的对手，是你？”
“你本来没资格做我对手。我来你家做客，也不是为了你。”公子看了胡姬一眼，又看了看冬陌。“我知道你们的底细，算起来，你们是我的师弟，我应该劝你们回归神教，但我也知道你的为人，所以不会劝你。”公子说话口吻中没有蔑视，也没有褒奖，只是平静地讲述一个事实，脸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仪表甚是文雅。
与他文雅的气质相对的是，冬陌站在他对面，双手叉腰，歪着头，面带微笑，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梵天之眼，究竟是什么？”
“梵天在人间的投影，世间一切奥妙的终极解语。1”
“我听不懂。”
“你想看看？”
“现在不想，如果我输了，再去看不迟。”参观梵天之眼，只有先入神教，冬陌的意思是如果我打不过你，就跟你们攀亲，跟你回神教。这当然是一句戏谑的话。冬陌一直与他调侃，只是想通过他的言词和口吻，揣摩他性格上的一些细节，这对一些人来说也许没用，但是冬陌觉得有用，尤其明天就要与他战斗。
一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决定了他战斗中出手的某些习惯。虽然是一些细微的东西，但往往在一念之间决定着胜负。
只有真正懂得战斗的人，才会注意这些细节。
公子忍不住失笑。“你真的很会打算，可惜，你没有机会了。因为……”他看着冬陌，一字一顿道：“你的对手是我，所以，你死定了。”
公子站起来，望着园子里成片的秋菊，叹了口气：“本想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些花，看来没心情了。明日一战，这里将成废墟，可惜了……这么好的菊花。”
公子转身离去。胡姬叫住他：“等一等，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问过你的名字，但是我现在很想知道。”
公子回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吐出三个字：“鹿，冠，云。”
鹿冠云！他就是鹿冠云！
冬陌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发生了巨大的震动。
他早已想过，这位公子在神教中的地位不一般，但绝对没有想到，他就是鹿冠云。号称神教第一弟子、神教戒律院长白露仙首徒、神教七子之冠的鹿冠云！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光环，太多的关于天才少年的描述，冬陌至今记得崔真描述鹿冠云时，说过的最简短的一句话：道门数百年来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
此时，这个天才就站在自己面前。
与他相比，一向被人称为天才的自己，简直……弱爆了。有那么一会，冬陌感觉自己很渺小，很草根，不过很快他就将这种情绪赶走，歪头看着鹿冠云：“明天，我在城墙上等你。”
鹿冠云什么也没说，仿佛没看见他，缓步离去。
冬陌目送他走远，感觉右手被人紧紧握住了，回头望见胡姬一脸的关切。“明天不要去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你……绝对打不过他！”
冬陌笑笑。“他从小就是神教的宠儿，万千宠爱集一身，什么好的灵药、秘籍都任凭他使用，我却来自乞丐中间，修行不过一年多，我能跟他站在一个场地上战斗，我已经赢了。而且，还没有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输？”
“可是……”
冬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几时见过我打输过？”
鹿冠云回到镇上。这是他多天来，第一次回到镇上。
吴尊坐在大厅品茶，看到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你居然来了，真是难得。我以为你会留在那个姑娘家过夜。”
在所有几十个人的使团里，只有吴仙官敢这么跟鹿冠云说话，按照职位，鹿冠云如今身无一职——这是为了能够让他潜心修行，而不用被琐事牵绊——而吴尊贵为仙官，又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按照辈分，他也是鹿冠云的师叔，所以，他有批评鹿冠云的资格。但是非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这么做。鹿冠云是整个神教的宠儿，他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这次袭击冲云城，为将来的大军讨伐收集情报，白露仙故意让鹿冠云随军前来，寻求一番历练，吴尊知道轻重，不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下属来指使。
只是，从他们到这的第二天开始，鹿冠云便在城中居住，每天去见那个小姑娘，对他们的战斗计划，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关心，这一点让吴尊感到有些过分，见了面才忍不住唠叨几句，却不敢真的批评他。
鹿冠云在椅子上坐下，道：“什么时候进攻？”
“凌晨，趁守城的人困倦，从西门攻城，我已经看过，那里的阵法效果最薄弱。”
“不，明天中午，从正南门进攻。”
吴尊惊道：“为什么？”
鹿冠云招呼侍从沏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不急不慢道：“因为，是我说的。”
吴尊霍地一下站起来。“我是总指挥，我需要知道理由！”
“咱们围攻冲云城，目的是试探北方大陆这些散修的实力，不是真的为了得到这座城，我这些天在城中，多方留意，除了死掉的一个暗系隐宗弟子，其余全是草包，不堪一击。”
吴尊眉头舒展开来，原来鹿冠云久居冲云城中，是为了调查情报，倒是自己错怪了他。当下道：“可是，他们的人数不少，强行攻城，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一千个草包加在一起，也还是一千个草包，到时候只要开来一队神圣骑兵团，便能踏平这群乌合之众。但是城中有一个人，我要亲手杀死他，却不想他死的太容易。”
吴尊道：“少主说的，是他们新任城主冬陌？他的实力在明玄上境，以他的年纪，也很不易了，可是怎么会入少主的法眼？”
“他的确不配跟我打，但我必须杀死他。在南门，数十个符印师撑起了一座大阵，到时候他站在阵中，力量会强大数倍，我需要杀死这个最强大的他，好让那个姑娘知道，我比他更强大。”
吴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