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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二部 赏 花(针 叶)

序 魔毯定焦论

Well,well,Ladies and gentlemen!Now,We are……

哐啷——巨响传来,伴着低骂——你是不是中国人啊?

咳咳,面色不改地取下头顶的铁器物,我们继续——

好了,各位,我们坐在阿拉丁的魔毯上,现在,漂浮在一座繁华的市区高空。

我们的焦点(竖起食指)——不在繁华高楼的市区,而是市区东边(指尖用力一甩)——宁静的郊区地带。

至于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的问题……你自行高兴就好。

注意,魔毯开始曲线下滑,接近目标郊区。

远远的,高高的,我们能看到,郊区坐落着一圈不起眼,却格外坚固、占地面积宽广的建筑群。

魔毯再下滑……滑……

建筑物的大门已近在咫尺,近到能看清光秃秃的铁门上隐隐缠绕的电网,看清门栏边上那巴掌大小、存心考验人眼视力的七个竖排灰字——关氏生物研究所。

据说,这个研究所与那同样建在市区另一边,诊疗费昂贵得不怕自己没病患的童诚医院是“和友关系”。

既“和”又“友”,而彼此又打着“生物”和“医院”的招牌,这意味着什么?

生化危机?

人类变种?

基因移植?

不不不,千万别误会,他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科学之地,是救人救命的地方,决不会藏污纳垢,就算在私底下互通一下有无,暗度一下陈仓,也是彼此交换研究心得、弥补自身不足的学术必然,是必然!

OK,现在焦点定下——关氏生物研究所。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咳,不,准确点,是与这间研究所有关……

如果你有耐心,请慢慢往下看……

楔子 因缘

第一折

[南吕][一枝花](小生上,唱):咦——咦——咦——

(做甩袖状,下)

第二折

[仙吕][点绛唇](正旦上,唱):啊——啊——啊——

(举袖捂脸状,下)

第三折

[混江龙](净偕小末上,齐云):霍——哈——哈——

(做行礼拜状,下)

第四折

[后庭花](丑上,云):诺——诺——诺——

(做摇头状,下)

(注:小生、正旦、净、小末和丑皆为元曲中的角色特称。)

默默无语。

两手抖啊抖,一张纸稿只差变成燕山的雪花,单单一片吹过轩辕台。

Z大教员办公楼——

安静的办公室内,彬彬有礼的老学者扬起称得上慈祥的笑,问:“这是你交的作业?”

“嗯。”

“同学啊,你不觉得……差点什么东西?”

“是吗?”十八九岁左右的少女接过稿纸,倾头想了想,倏地抬头弹指,“哦,是少了。”随即从包中掏出蓝水笔,伏案疾书,飞快在纸尾处写下——

[收尾](生旦净末丑齐上,云):唉——唉——呀!

(同下)

“好了。”她笑眯眯双手呈上。

皱如松树皮的手抖了又抖,抖啊……蓦然爆出一声大吼:“华、歆、赏,明天交不出期末作业,你的古文学课别、想、拿、学、分!”

少女受惊过度,吓落了蓝水笔。

窗外,蓝天,白云,啦啦啦,一只蝙蝠飞过去!

一周后——

“放手放手!不要拦着我。我要去剁了那个王八蛋!”

远离教员办公楼的榕树阴下,两名个子较高的女孩拼着一口吃奶的力气,一个抱腰,一个拉手,将那名口中骂声连连、张牙舞爪往办公楼冲的女孩阻住。三人穿着同色系校服,似乎正因为某事观点不一致。

“拜托,你要剁的是你的古文学教授耶!有点尊师重道的心好不好?”抱腰的女孩猛翻白眼。

矮个的女孩手脚并用,一心向前冲,“教授又怎么啦?不就一个脑袋一个身子,还不是要吃饭睡觉兼传宗接代。那个王八蛋……”

“是是是,他是要吃饭睡觉,也当然会……呃,传宗接代。不过,你可不可以小声点,这儿是公共场所,你不丢脸,我可觉得丢人哦。”拉手的女孩身体向后倒,形成的60度斜角正好成为向后的摩擦阻力。

“很丢人吗?”向前冲的女孩从激愤中回头,看向化身成摩擦阻力的两名好友。

“嗯!”

两人一致点头,偷偷吞口水。她们吃奶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劲儿。

“那个王八小龟蛋太过分了,我不是交了作业嘛,他凭什么让我重修,啊?你说,其他系里有这种不讲理的龟蛋吗?我绞尽脑汁听他的课,费尽心机完成一篇堪称完美的作业,他为什么给我零分?零分耶,系里全年级就我一个人是零分。我要剁了那个小龟……不,老龟蛋!”越说越气,被好友岔开的心火又冲上脑门,怒气女孩再度张牙舞爪。

“等……等等,等一等啦!”拉手的女孩又拼上吃奶力气,叫道,“你根本不是学文学的料,已经是零分了,难道那个老龟蛋会改吗?就算老龟蛋……呸呸,尊师重道,要尊师重道!”低念两句,她再道,“就算古文学教授放水给你一个分数,其他呢,其他科怎么办?你《古代汉语》25分D等,《语言学概论》30分D等,《文学批评》50分……C等。还要我说吗,开学才第一个学期耶,你全部挂红灯,以后准备怎么办?都说你不是读文的料啦,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坚持自己能在文学院混出名来。现在好啦,混了一串红灯,真是!我看哪,你就老老实实转系吧!”

“……”

“还要坚持待在文学院?”

“人家《外国文学》得了68分耶。”叫骂的声音小下来,怒气女孩气鼓鼓地为自己辩解。

“那是外国文学教授当时心情好。”抱腰的女孩松松手,但仍固抱在腰上,叹气。抱她的腰,她都快把自己的手捏出红印来了。

“喂,你……”

“转系吧!”两人同时劝向怒气女孩。

“不转!我就不信会一直挂红灯。放手放手,我先去找那只王八蛋……”

“教、授!”拉手女孩纠正,“歆赏,就算你要骂他王八蛋,请在王八蛋后面加上‘教授’二字,好不好?”“好。你们快放手,我去找王八蛋教授。”

“……”

“放手啊?”

“死心吧你!你不是学文的料,不是学文的料!不是不是,从来就不是!”两人同时翻眼看蓝天,再瞪向火箭头似的好友,打击得彻底又恶毒,“你以为以后就能学好啦?以为自己受了打击就会奋发向上,就会头悬梁锥刺股,会借雪读书?去——什么时候见过兔子追着狗跑?在文学院待下去,我们打赌,你要能拿到B等,等你头发白的时候……”

“就能拿到吗?”

“不,就算你重新变成无思想的原子,羽化成仙,也拿不到B等,特别是在——文、学、院、里!”

“……”

“你就老、老、实、实地转系吧,文、学、白、痴!”两人打蛇随棍上。

“……”

又一周后——

一张转系申请表放在Z大文学院中文系系主任的办公桌上,系主任日理万机,哪顾得上小小的一张表,扫了一眼转向的系别,大笔一签,丢给秘书。

那时正当午后,炎夏已过,时入凉秋,办公室内温度二十五,丝毫不受秋老虎高温的影响。隔着玻璃窗,系主任无意间扫了一眼,只见——

蓝天,白云,一只……蝙蝠,飞向比邻的生化学院。

第1章 他是拍卖师

我是一个煽动者,情绪的煽动者。

煽动他人,相对的,自身则必须保持旁观者的心态,时时谨记冷静,时时无动于衷。

煽动,不是个太有褒奖意味的词,我大可用统筹得当、运筹帷幄之类的词来形容自己,然而,我喜欢最直接最****的形容。

我的职业——拍卖师。

现任职——渣渣拍卖有限公司。

煽动,是鼓动,是引诱,甚至,带着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欺骗。卖方也好,买方也罢,煽动煽动再煽动,不停地煽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热血澎湃,让他们互相争夺。

叫价——抬价——再叫价,无休止地叫价,让他们在得与失的漩涡中挣扎、沉浮。

聪明的,也许会在落槌的一刹那明白,蠢笨的,在拿到物非所值的拍卖品后,也不会懂得——在拍卖会上,主宰成功的,不是他们银行里的数字,不是支票上的签名,而是拍卖师。

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煽动他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人煽动,诚然。所以,我遇到了麻烦,为了躲避麻烦,我选择——搬家。

新居所在临近城郊的一座小区内,小区周遭除了距离五百米远的“关氏生物研究所”之外,再无其他建筑。这儿交通一般,环境马马虎虎,绿化面积良好,让人不必吸入太多二氧化碳。城郊一带清幽宁静,这也是我选择搬迁此处的因素之一。

小区内有八幢建筑,我搬入D楼十五层A座。搬来两个月,据观察,小区内大部分人家是关氏生物研究所的职员,我的同层邻居应该也是。

作为一个具备完美职业风范的拍卖师,眼快、手快、脑快——这是必备条件。

而眼快,即意味着随时随地要观察入微。既然搬来新居所,当然要评估一下自己的邻居究竟是善是恶,哪天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或提前警觉)。

相信我,良好的职业习惯让你在生活上也受益匪浅。

有近十年历史的小区,建筑风格不算新,一幢分为两个单元,每单元四户人家。我有邻居三户。一户是三口之家,另两户租给单身女子,从言谈中,听得出她们效命于关氏生物研究所。

我没有和亲睦邻的习惯,也知道这些邻居对新搬来的邻居(例如对我)最初也会心怀戒备,这是人之常情。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住在这儿,邻居见面还是打打招呼比较好。

所有邻居中,她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但——能让我注意她两个月,不是因为她正巧住在我隔壁,不是因为她秀气的样貌,也不是因为她周五提着两大袋食物而双休鲜少出门,而是我实在不敢苟同她的……嗯,一个习惯吧。

一个虽然小,但连小学生也明白不是好习惯的习惯。

“王八蛋,说你是猪,那是侮辱猪;说你是狗,那是不敬狗;说你是苍蝇,那是对苍蝇的最大毁谤!就算把你沉到北冰洋里三万年再挖出来,也没有考古学家会研究你的尸体。细菌嫌你不够干净,病毒在你身上也活不过一小时……”

暗自咒骂连连,华歆赏一边掏钥匙一边还得小心提着两大袋零食。

等到她吃力地摸出钥匙,被购物袋压到发麻的手指早已受不了地开始要“罢工”。

“砰!”一袋食品掉在地上。

“该死,早知道多要一个购物袋。”

正要弯腰,一只手比她更快,早已将散落的零食塞进购物袋,手的主人正挂着礼貌淡笑,站在她身后。

“华小姐,我想你需要帮忙。”

“谢谢。杜先生。”瞟他一眼,华歆赏接过购物袋,无意多谈。

杜预熙,两个月前搬来的邻居。某天清晨在电梯口相遇,他曾自我介绍,她记忆不差,交谈多了自然会记得他的名字。

在她以为,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专业解释,他是由碳氢元素构成的灵长类动物,雄性;通俗地说,叫男人。

今天是周五,现在已经晚上八点,看他衣冠整齐的样子,应该是出门吧。

开了门,见身后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礼貌回头。

“杜先生出门吗?”一身淡灰色休闲衣裤,应该不是出去工作。没事就快走,站在墙边扮沉思啊。

杜预熙似乎考虑如何开口比较得体,眉心拢了拢,他看着缓缓闭门的女子,突道:“华小姐,你……说话总是这么……别具他意?”

她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别具他意?”

他耸肩一笑,“刚才,我正好听到你说……嗯,你说‘细菌嫌你不够干净,病毒在你身上也活不过一小时’,这种骂人之辞,听了很有……呃,意思。”

她眯起眼,不知他想说什么。

“呃,我想……骂人不是个好习惯。当然,我无权指责什么,只是……只是想建议你,骂人是坏习惯……”

每次遇到她,她总是振振有辞,而且,绝不重复。声音虽低,但若要仔细听,他自信还听得清楚。她骂人不会带太脏的字眼,没有圈圈叉叉之类,不过“王八蛋小龟蛋”倒是经常夹杂其中。但骂人总不是好习惯,而一旦骂人上瘾,要改可就难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站在这儿向她提这个,看她的眼神,他也知道两人的“友谊”还没到能够劝慰的地步。而前提,如果两人是朋友的话。

也许……是今晚的约会不太重要的缘故吧。他给自己找个理由。

“这叫‘趋向本质’,不是骂人。”淡淡看他一眼,华歆赏准备关门,“晚安,杜先生。”

“啪!”铁门锁上,木门也合拢。

杜预熙张张嘴,对着紧闭的铁木发了一会呆,才摇头走向电梯。

趋向本质?

什么东西啊,那位小姐说话真是……嗯,有点深奥。

哂笑出声,他低头,发现墙边滚落一粒水果棒棒糖。弯腰拾起,回头瞧了眼关闭的铁门,笑容又挂上嘴角。

刚才拾袋时,他记得里面全是薯片橡皮糖之类,另一袋似乎是饼干咖啡,好像还有两三个波板糖。量贩店离这儿有两三站路的距离,每次看她提那么多的……零食,真令他佩服。

爱吃棒棒糖的大姑娘吗?

“叮!”电梯降达,他摇头,五指转着棒棒糖走入电梯。

楼层下移,他盯着手中的棒棒糖又笑了阵,顺手塞进裤袋中,想着以后有机会还给她。

奇怪,真奇怪!

不是他有偷窥的习惯,只不过好奇那位华小姐把自己关在家里到底干什么?什么时代了,还流行“闭关”这种东西吗?

双休出门,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周前。

因为他有晨练的习惯(偶尔而已),回家时她正巧从电梯里冲出来,满脸含笑,居然主动道早安,让他惊讶莫名。他其实也没有刻意去计算她回家的时间,不过拉开大门透气,约三四点钟时,才见她满脸沮丧地回来,似深受打击。

今天周日,他留心了一下,隔壁静悄悄,完全没动静。

周五晚虽没遇到她,但从阳台上看到她的房间有亮灯,证明她在家中……啊,他不是无聊变态,因为近段日子“麻烦”未解决,他的外出自然是能少则少,除了工作,不被人逮到那是最好不过。

既然如此,他现在开门干吗?手里居然端着一碗水饺?

“砰砰!”

杜预熙轻叩铁门,对自己突兀的举动未多深思。

他买多了水饺,又煮多了两碗,送一份给邻居不为过吧?他也不否认,自己对这个邻居有那么一点好奇。她在生物研究所从事什么工作?没有朋友吗?她“闭关”都干什么?

“砰砰!”又叩两声。

半晌,他隐隐听到脚步声,伴着木门的开启,一张圆圆的小脸露出来,三分散漫七分不耐。

脖子?谁的脖子在敲门?什么东西?

哦!华歆赏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邻居,“杜先生?有事?”

带着些许睡意的眼眸看清来人后睁大,过肩的黑发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圆圆的脸和白皙的耳脖,淡眉大眼,高鼻红唇,茫然中带着难得的稚气。

若非听她提过已工作三年,他会以为她还是读书的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为什么他会对这个邻居好奇?

“杜先生?”站在铁门后,华歆赏轻轻叫了声,并不打算开门。

杜预熙从茫然小脸上收回视线,将散着热气的水饺举到她眼前,“我煮多了水饺,不知能不能请华小姐帮忙吃完它?”

一刹那,他确信自己从大眼中看到了馋意。

“这……”小脸低下来,带着愕然。

“嗯?”他等待她的肯定。

“不太好吧……杜先生的好意,多谢了,但吃你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不用了。”

客气吗?杜预熙笑了笑,声音带上引诱:“华小姐,我只想请你帮忙,没有其他意思,大家邻居嘛。水饺是量贩店买的,只不过今天煮多了,丢掉太可惜,所以想请华小姐帮帮忙。啊,如果华小姐不爱吃水饺……算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可惜地摇头,他作势要退回,眼眸准确“捕捉”到小脸上闪逝而过的惋惜。更甚至,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到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叫声从铁门后传来。

老天,她这两天到底有没有喂自己吃东西?

侧身停顿三秒,他惋惜至极地回头,“华小姐……”

“你真的煮多了?”她偷偷吞口水。好香!

“是啊。”他笑出声,“不知华小姐肯不肯帮忙?”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笑声有点狼外婆的味道?华歆赏盯着热气腾腾的透明饺面,视线在他与水饺间移动。

好香,真的好香啊!若不是煮好的水饺送在眼皮下,她也不会觉得肚子那么饿。

这个邻居平常温文有礼,见面必会主动打招呼,虽然是第一次敲她的门,第一次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吃……不行,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煮多……多少个啊?”内心挣扎,她继续吞口水。

“嗯……”他看看碗,摇头,“这可不清楚了,一碗应该有二十来个吧。华小姐,真的想请你帮忙吃吃,你若吃不完,扔掉也行,但就这样倒掉,我真觉得可惜,太浪费了。”

“是啊是啊,是太浪费了。”又白又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暗红色的肉和青菜,好香啊。她好挣扎。

“这样吧华小姐,你吃完了再把碗还给我,好不好?明天还后天还都一样。”

“这样……”迟疑,再迟疑,终于下定决心——摇头——“那……多谢了,我不客气了,杜先生。”

咦,怎么心口不一?她明明是要拒绝的。

“谢谢。”他道谢。

退开一步让她开门,一双纤白的小手伸出来,接过他递上的碗。

“不,应该我说谢谢,杜先生。”吸气吸气,好香。不管了,反正心口不一,就让她彻底不一好了。肚饿事大嘛!

看她小脸带着莫名的感动,他莞尔轻笑,庆幸自己今天的行为不算鲁莽。

她的开门让他有机会瞄到她的居家服。印着蓝色小雨伞的吊带裙,只及他下巴的娇小个子,真像个学生。不过,身段倒是玲珑有致。

视线上移,定在她脸上,他努力不乱瞟。

“华小姐在研究所从事什么工作?”他好奇极了。

“档案管理。”她笑了笑。

“呃,华小姐,我每次见你,总听到你……心情不好,因为工作关系吗?”否则怎会“趋向本质”。

心情不好也能“听”到?

她满脸问号,闪了闪,明白过来,“你说‘趋向本质’?我只是用最贴切的形容词抱怨一些讨厌的人。怎么?你又想说骂人不对?先生,我不是小学生。”

明白吗?别多管闲事——唇角微翘,她眼中浮上讽意。

他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尴尬。

“杜先生,水饺谢谢了。我洗了碗还你。”

“好。”他不推辞,见她关上铁门,他退到自己屋内,趁木门掩上前,突然说了句,“华小姐,你可以叫我预熙,不用叫先生。”

小脸怔了怔,随即明白,“好啊,你也不用叫我小姐,叫我歆赏就可以了。谢谢。”

言毕,关门!

盯着无人的走道,杜预熙抿紧唇,转头看向屋内。桌上,是他上上周无意捡回的棒棒糖。

视线若有所思在糖球上绕过,他低头叹气,掩门。

估价,是拍卖师必备的潜能之一。

无论何种拍卖品,上台之前,都要估出一个上限价,即经过竞价之后购买者所出的最高价。若能煽动买方标出的价格超越上限价,一是买方对此物势在必行,二嘛,呵呵,煽动成功。

一槌落下,即是成交。

拍卖师要估价,这也是职业习惯,而职业习惯往往会在生活中显现。

杜预熙有这个习惯。

看到一件东西,他会下意识地去评估、去比价,盘算这件东西的上限价是多少,而买东西的人又会叫出多高的价位。每一件事物在他眼中皆有一个价位,这是定势。就算被估价的是人,也一样。他甚至可以对着镜子估算自己的价位。

但,他从来只负责估价,绝不出价。试想,拍卖台上,什么时候有过拍卖师自己叫价自己敲槌的情景?这一次,他的潜能似乎怠工了——他估不出华歆赏的落槌价。

初次在电梯中遇见她,她便振振有辞,而他又诧异自己估不出她的价位时,他就对她好奇起来。

好奇是沉沦的第一步。

平时只见她披着过肩黑发,衣着朴素,多是T恤牛仔裤,今日瞧到她居家打扮,他的心居然很邪恶地小小跳了那么一下。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至少,他这么认为。

对他而言,一个估不出落槌价的女子,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清楚。

有趣,有趣不是吗?他倒想看看,自己对华歆赏的估价究竟能达到怎样一个上限,抑或——无上限?

五天后。

渣渣拍卖会场——

场外,忙碌的工作人员马不停蹄;台前,买方卖方三三两两落座,有人势在必得,也有人忐忑难安;而休息室内,三名男子分据一方,神色迥异。

“搞什么啊?”压抑的低叫来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衣冠整齐,帅气逼人,是要上台的模样。

“一场义卖嘛!对你来说只是小意思。”一边脱着白手套一边悠闲倒茶的男子说得不痛不痒。板直的西服外套早已脱下,白衬衣解开两颗纽扣,完全一副悠闲得不得了的神情。

“你去啊,我不去。”黑衣男子玩着小槌,嗤笑。

因为公司老总上月参加大学同学会,很巧遇到初恋同学,而那同学又是某话剧团的编剧,正组织一场“九月义卖”。即——他们之中要抽一人去主持九月初在不知什么地方的“无薪”义卖,而义卖前会有一场话剧供竞价者欣赏,以活跃气氛。

“尔泽,你不是最有爱心吗?听说你上月又拾了一只猫回去。”喝茶男子——杜预熙,笑容满面。

他刚成功完成一场达五千万元的拍卖会,现在是休息时间。

黑衣男子——包尔泽,瞟了眼闷不吭声自扫门前雪的另一位同行程敬德,笑脸更大,“那好,敬德去。”

“不关我的事。”程敬德淡淡瞟过两人,面无表情地说,“尔泽不错,他主持风格明快活泼——这是老板的原话。”

总之,老板心中最佳“无薪”人选已定下,包尔泽没得选择。

“有爱心不等于无薪啊,老兄。”包尔泽没好气地翻白眼,拍上好友的肩,立即笑得一脸献媚,“阿熙,帮忙啦!”

拍一下……没反应。

再拍一下,还是没反应。

“看什么?”包尔泽收了献媚,顺着杜预熙的视线向茶色玻璃窗看去。因为采用镜面效果,此间也可以说是偷窥的好地点。当然,为了公平,外墙上可是挂了大大的“休息室”三个字。

杜预熙的视线停在……

包尔泽弹弹西装扣,眼中升起好奇。

“那个穿T恤扎马尾的女子就是老总的初恋同学,魏萦萦。她今天来这儿,应该为了义卖的事。”程敬德瞟一眼窗外,闲闲开口。

“魏萦萦身边的小姐呢?”杜预熙眯起眼,啜了口茶。

“应该是她的学妹,我见过。”程敬德分神看他一眼。见他眯眼瞥来,神色……不太善良,只得好心解释,“魏萦萦来过几次,你没在。不过很少听她这个学妹开口说话,性格很内向吧。”

内向?杜预熙勾起笑,“今天礼拜几?”

“五。”

放下茶,杜预熙玩味地走向窗边。

那个满脸不耐烦,时不时低头看脚尖的女子,他可是熟悉得很。看她红唇掀动,他就知道会有什么精彩的话出来……而他,在窗边逗留不久,也不顾朋友的好奇,施施然走出休息室,停在她身后,如愿听清低头者小声的咕哝——

“……满脸的红斑狼疮,拿破仑的身高也敢在我面前炫耀,去!把你放到珠穆朗玛峰也不会有人仰头看你。”

“歆赏,你又在念什么?当心成老太婆。”高挑干练的女子侧首。

“啊,萦萦学姐,我什么都没念,我很听话,听你的话,一句也没说。”低头女子惊跳而起,顺带拍胸保证。

“真的?”魏萦萦怀疑地看着这个小学妹。

她们并不同系,她读中文,华歆赏读生化,认识这个小学妹也是在偶尔回学校时。

当初知道这个小学妹因狂热喜爱话剧而加入话剧社,她着实惊讶——不是惊讶她的系别,而是,她站在话剧团外观察一个小时的发现——这小学妹实实在在很没有演话剧的天分。

喜剧被她演成正剧,正剧被她演成悲剧;真正到了悲剧时,又被她弄得满场鸡飞狗跳。若是她在校时主持的话剧团,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小学妹通过入团测演的。唉,真不知当时的剧团长是怎么个脑袋……

“我要去商讨演出后的拍卖事宜,你乖乖等在休息室,知不知道?”魏萦萦看到迎面走来的同学,扬起微笑,顺手将她推进休息室。

有演出?

不顾场合,二话不说,华歆赏一把扑上去,抱着魏萦萦的大腿。

“学姐的腿……真纤细啊!”

全场定格。

三十秒后,魏萦萦勉强地、但仍保持礼貌地笑看她。冷静的声音,完全不受吹捧干扰:“你想说什么?”“学姐……我……你学妹我可以为你去太平洋钓鲨鱼煲鱼翅汤,为你去非洲草原买牙签,为你去所罗门群岛量一量海岸线有多长;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未公开的生化资料。无论要我干什么都行……”

魏萦萦看看脸色怪异的同学,低头脸皮跳三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难道你不觉得给我一个角色演演是个不错的主意吗?”她小心翼翼,观察学姐快要不受大脑控制的三叉神经。

“……”魏萦萦呆住。

“……”

站在她们身后,他也呆愣起来。

她不仅爱吃棒棒糖,说话“趋向本质”,今天,他好像又发现了她的一点价值……

“我有空的时候会帮学姐的剧团做义工,经常被一群有艺术细胞的人包围,可以感染一些文学气息。今天下午我休息。”

提着一袋零食,满脸的笑看得出华歆赏心情不错。

“你……不是从事生物研究吗?”按下电梯楼层,杜预熙心头仍有淡淡疑惑。

“先生,我只是研究所的档案管理员,并不需要做试验,也不用天天对着被那些病态狂人整变形的动物。”华歆赏奇怪地看他一眼,“而且,工作是工作,并不表示我没有其他爱好吧。不过,谢谢你。”

“不用。”他得体地颔首。

很难想象她会喜欢话剧,而且,是狂热的度数。

下午的偶遇让他诧异之余,有着微微惊喜;而她脱线的举止,不止他呆愣,包尔泽更是不顾形象地狂笑,拍卖槌差点被他捶断。

弄明白她、魏萦萦及老板的关系后,包尔泽竟然不排斥去主持九月的“无薪”义卖——义的是拍卖师,话剧团一样有钱可赚。

鬼使神差,他当时不知被什么洗了脑,冲口而出——“我去主持吧”。

老板很惊讶,他的同行很惊讶,魏萦萦也很惊讶,而她,似乎那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记得她只叫了声杜先生,全副心神都在观察魏萦萦是否会点头上,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他忍不住想帮她——既然你的学妹喜欢,魏小姐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惊愕过后,魏萦萦点头,他主持九月义卖也拍案定下。其他……

老板与魏萦萦移师总经理室,聊什么不关他的事。包尔泽主持的拍卖会开始,程敬德做场后助理。而她,似乎心情很好,见他工作在身,聊过几句便不打扰,自己一人绕在拍卖场外等人,一圈一圈地走也不觉得无聊。

这,也让他们有机会一起回家——搭公车,顺便去超市。

今天的收获甚丰,除了喜欢骂人,她的性子还带点玩逗的幽默。也许,她还有更多的喜好(或兴趣)也不一定?

这个发现让他愉悦。

“笑什么?”清质的声音伴着电梯铃响起,十五楼到。

“很难想象你会……嗯,演话剧。”他倾头四十五度,微笑,随着她一同走出电梯。

“以前在学校演过,毕业后根本没机会,啊,谢谢你帮忙说服魏学姐。”她掏钥匙,想到他的“拔刀相助”就忍不住道谢。

谢谢他让她有了一个演出的机会,特别是让严肃谨慎的魏学姐松口,更是难得啊。想她,做了三年义工,也不见学姐有“放水”让她过过瘾的趋势。

“为什么喜欢话剧?”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没有开门的意思。

路灯已熄,昏暗之中,她回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当他好奇,她笑答:“因为话剧不用唱。”

“……”

感到空气突然凝滞,她“扑哧”一笑,“装疯卖傻,才是人生。”

“……”他似动了动唇,终究没接口。

唉,他太正经了,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吗?算了。摇头开门,她无意多谈,“晚安,杜先生。”

“……晚安!”

黑暗中,听到铁门落锁,直到门缝中透出白光,她开了灯,隐隐听到她在屋内走动的声音,他仍然无意掏出钥匙。

靠着墙,长长吐口气,他若有所思。

装疯卖傻?这也是她的性格之一吗?

骂人、玩逗,再加上装疯卖傻,她还有什么让他惊讶的性格呢?莫名的,他开始期待了。

这些特色就像她的价值,但观察得越长,评估得越多,他却越来越困惑。估不出,他完全估不出她的落槌价,至今——仍是。

估不出啊,他该怎么办呢?以前完全没有这种情况发生,特别是,对一个女子的估价。

或者,让他真正想去估价的女子,只有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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