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陪我
“小晴,你认得字吗?”
“认得。在家时一直有先生来教我念书。”
“那你习过武吗?”
晴光回答:“爹爹曾教过我骑射。”
“就是骑马打猎?有没有更厉害的?”云亮切切地望过来,“你不是说,你爹娘都是有名的大侠吗?他们还教了你什么厉害的本领?像是内功心法、武功秘〗笈〗?”
“自然……教过的。”晴光有些支吾,“爹爹一在直传我家学,他说学武须循序渐进,没到火候是急不得的……他还说,我、我年纪尚小,基础未练扎实,要学更上层的功夫还须多些时日……”
“什么呀,那你岂不是和我一样,什么武功也不会吗?”想想也对,这家伙真有什么本事的话还会沦落到被人抓去当街叫卖吗?
晴光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我……我只跟爹学过一点,平时都和娘一起……”他小声地辩白,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心里却觉得自己怎么说都该比云亮强一点,至少,跑得比他快。
云亮叹气,“总之,洞口那些石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原来这句才是重点。
晴光张大眼睛,“你、你还想逃吗?”他不理解,这里这么好,又那么温柔的亲人疼爱着,为什么柳云亮还总想着出去?外面的世界绝对比看起来可怕多了,尤其是在一个人孤零零、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回忆起这大半年四处亡命的日子,他现在都忍不住一身寒战。
云亮哼了一声:“这怎么叫逃跑?离开这里就是我们唯一的目标!臭姑姑关住我,最终不也是想要我自个儿能出得去吗?所以,我这是在想办法哩。”
“那……古先生不是给了你练武功的心法吗?”晴光小声地提醒他,“他说只要你练好了,便能出去……”
“你知道什么?”云亮磨着牙,“那些功夫要我来练,起码得耗上三年!姑姑知道我是练不好的,他存心是想关我三年呢!”他气鼓鼓地瞪向晴光,“三年啊,就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会憋死人的!你说,难道你愿意被这么一直关下去吗?”
“咦?我、我觉得这里很好呀!这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了。”他连忙老实地回答,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偷偷抬眼望了对方一下,就算一直被关在这里,但只要云亮在的话,他想自己是不会被憋死的……
“光光是笨蛋呀!外面才好玩呢!”极度的恼恨与不甘心使得这位漂亮得像小仙女似的男孩开始龇牙咧嘴地拉头发。
晴光不知所措地愣在他面前,就见他一下子拽断了数根发丝,痛得“噢”一声叫出来。
“别拉啦!好可惜……”他心疼他的秀发,急忙去抓他的手,却反被对方擒住了手腕。云亮晶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绕了两圈。
“嘿,”他说,“我想到了,这个主意或许不错!”他笑眯眯地望过来,望得晴光全身下意识地一颤。
一本册子从衣襟里掏出来,“啪”地拍上了晴光的胸膛。云亮甜美地、坦然地、大方地说:“呐,你来练吧!”
“障罗决”三个字潦草地写在一本四四方方的小册子上面。册子大约有一指厚,以牛筋缝定,从皮面到里页都已经旧得发黄了。古逸雪把这本书交给云亮,他说,这是用来练就内功的心法。它专练柔劲,行气充盈全身,不在制人,而在修身自保。
这是古逸雪的苦心。他希望云亮再出去游历时,可以避开江湖这块诸多纷争、拳脚无眼的是非地。即便他贪玩,真惹上了什么是非,也能保得自身性命,不被他人拳脚所伤。
障罗决?晴光没听过,云亮更没啥概念。此时,这本皮面薄薄的小册子正在昆仑一角的一间小木屋中的两个孩子的手里被丢来丢去。云亮把书扔给晴光,晴光又丢了回去。云亮不接,书便“啪”地掉在了地上。
云亮生气了,“你干吗?为何扔了书?”
晴光道:“我不学这个!”
“为什么?这功夫有什么不好吗?”
晴光拧着眉,“这是你家的武功,怎么能让我来练?我爹说过,习武之人最忌偷学,那、那是最无耻的事了!”
云亮一下子笑了出来,“有这种事吗?哈哈。但没关系呀,现在是我让你练的,没人会说你是偷学的。别那么死心眼嘛!”
“不要!”晴光固执地说,“古先生给你心法,是让你自个儿练的。他……他并没有要传授给我。”在他的心中,偷学武功同偷东西一样,终归是件恶事,即便在这大半年流落在外的不堪的日子里,他也没偷过别人的一样东西。古先生对他有恩有义,自己又怎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学了属于云亮的功夫?至少……至少得等他亲自答应了才行……
云亮又开始急得拉头发,“有什么关系呀,你学我学不都一样吗?你有基础,学起来还快一点呢,只要咱们能推开石头,早日出去就行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你是不是我朋友啊?”
晴光咬着牙,“你真当我是朋友就不要陷我于不义。”
云亮瞪着他,“你、你真的不学?”
晴光坚决地道:“不学!”
“好、好……”云亮沉下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晴光一愣,赶忙捡起地上的《障罗决》追过去,“你的心法……”
云亮猛然转身,从他手中抽出那本书顺势把他往后一推,“别靠过来啦!我不会再求你了,你也别跟着我!有功夫的话你还是去把自己洗洗吧。你呀,都臭死了!”他掩着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推倒在地上的晴光,呆呆地望着门外快速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中有些痛,有些羞,还有许多不解。
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自己做的明明是件正确的事啊!
无意中他抬起袖子擦擦脸,衣服一靠近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皱起了鼻子。啊,原来真的是很脏、很臭了。
衣柜里是古逸雪替他们准备的衣服,他与云亮的一人一层。木屋外面的水池里是从山泉里引来的清水,晴光本想自己煮水在屋里洗澡,想了一想,最后抱着衣服朝崖边跑去。
靠近那个地方的山林中,有好几处温泉,就算在大雪封山的冬日里也整天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这是云亮告诉他的。并且,在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到那里去吧,他想。
林间果然有温泉。眼前的这片泉池面积不大,水色发白,水面上更是白气升腾。晴光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脱下了衣服。脚尖一沾水面就往回一缩,真热啊。
直到整个身体都浸入了水中,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太舒服了。他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洗过一次澡了?
他干脆把整个脑袋埋在水里,使劲地搓着脸。他又解开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发丝参差不齐地落在肩头。这头发在半年之前还浓密地直垂到腰间,娘曾经赞它如丝如云,最爱想着花样来梳理装扮。然而一剪刀下去,自己连心痛的机会也没有,便亲手将它绞断了。
若不是发断,那时候,断送的说不定就是他的性命了。
晴光用力洗着身上的泥污。他的全身被泡得热热的,心里也热乎乎地翻滚着。身心一旦有了安定感,脑海里一个始终压抑着的念头立刻变得分外明晰起来。
报仇!
爹娘的血海深仇他无法不报,而一直以来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得艰难,又何提为家门雪恨?况且,报仇是最需要一身厉害的本事的,他更没有。他不偷学云亮给他的秘〗笈〗,不仅不齿,也知道这样是学不出什么名堂的。他只希望能够名正言顺地拜入名师门下。
古逸雪,云亮的至亲。晴光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却明白他是一位世外高人。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那个人如神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但救出了他,还温柔地收留了他。晴光现在心里切切地想着,要是自己能有一位像他一样的师父该多好。
真奇怪,有这么好的师父在身边,云亮为什么偏偏不肯学武呢?
哗,一阵响动在山间回荡起来。晴光望向天空。起风了吗?
很快他就听出那声音不是单纯的风声。声源来自不远的崖边,呼啦啦的风声中还夹杂吱嘎吱嘎的重响。砰咚,似乎是什么很沉的东西落在了地上。晴光紧张地跳出了温泉,快速穿好衣服,朝那里跑过去。
来到崖边,他顿时惊呆了。一只巨大的“鸟”杵在地上——不是他前日乘过的巨鹤,而是一只木鸟。鸟身的骨架是用竹子做的,鸟头上还描绘者朱色的眉眼,一双翅膀上糊着布帛……似乎是床单的花样,展在地上足有丈余长。而云亮正蹲在旁边,衣服上沾着尘土,埋头在那木鸟身下动斧子弄凿子。“云亮!”晴光忍不住叫出来,“你……你在干什么?”
云亮侧过小半张脸,手一抹,脸就花了,“在修东西哩。”他说,又用一把长尺量了量鸟脖子,“这东西还欠一点调理。”
“那只鸟是你做的?”
“是呀。”云亮开心地笑,“这‘木鹊’是按巧圣先师的法子做的,我一天前就开始做了,刚刚终于完工。书上说它可以飞上三天,不过刚才第一次试飞居然把我摔下来了。但,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晴光不敢置信,“你、你难道要用它来飞?”
“不用来飞,做它干啥?”
晴光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恐怖的预感,他声音颤抖地问出来:“你……不是要用这个飞、飞下山去吧?”
“哈哈!”云亮大笑一声,“那还用说?”
他说着就将木鹊扶正起来,站在鹊身下的一块踏板上,拉动一截木杆,木鹊的一双翅膀立时呼啦呼啦地扇动开了。
晴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巨大的木鸟载着云亮陡然升高,向前飞了两三丈,又斜下头来,“空咚”擦上了地面。木鹊依旧在前进,时高时低地磕着地面。云亮紧紧抓着拉杆,被它带着歪歪扭扭地朝悬崖边上颠簸过去。
晴光终于冲上前去,“停下来啊!云亮!”他追在后面大喊,“这样太危险了!”
“停不下来啦!”云亮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过来,还透着几丝兴奋与得意,“我的木鹊一飞就是三天三夜,比白儿、露儿还强!我这就下山去了,你一个人好生待着吧!”
眼看那只木鹊就要连人带鸟冲下崖去,晴光使尽全身力气奔过去,用力一扑,抓上了木鹊的尾巴。他身体半蹭在地上,刚洗干净的脸、刚换上的衣服立时又染了大片尘土。他只顾双手死命抓紧鸟尾,咬着牙关叫道:“云亮!快停呀!会摔死的!”
云亮也慌了,“谁让你上来的?快松手!木鹊载不了两个人!你快放手,放手啊!”
歪歪斜斜的木鹊终于冲过了悬崖,两声惊天惨叫在万丈高峰间回响起来。木鹊的巨翅在空中彻底被吹歪,两个孩子紧抱着鹊身直线下坠。
晴光的眼泪在脸上飞快地倒流。这就要死了吗?跟云亮一起死了。都是自己不好,要不是他硬抓着鸟尾,说不定云亮还能安全飞到山下。
“对……对不起……”他艰难含糊地边哭边说出来,闭上眼,手一松。就让他一个人摔死好了。反正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死了之后,就可以见到爹娘了……云亮,我再不连累你了……
“笨蛋,你现在放手有什么用?找死也用不着挑现在呀!”云亮冲着他大骂。他挂在机能完全失灵的木鹊上,速度毫不落后地飘在晴光身边同他一起下坠。他终于一咬牙,踢开鸟身,一把拉住晴光,抱在怀里。
“别哭了!还没死呢!”
这话在目前的情况下显然十分缺乏说服力。晴光在剧烈的风声中吃力地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云亮胸前的衣襟。他的眼泪还在流,但心里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
“抓紧我!”云亮一边吩咐晴光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截麻绳,奋力拉扯之下,原本已经飘离到一边的木鹊又靠近了过来。笨重的鸟身此时显然是累赘,云亮伸手在上面用劲拍了两下,鸟身倏然脱落,只剩下巨大的鸟翼连着空中的两个孩子。鸟翼虽然歪斜,到底还有些浮力。晴光搂紧云亮的脖子,心惊胆战地偷眼望到分离的鸟身直落入云雾缭绕的山谷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他埋在云亮的怀中颤巍巍地问:“我们这样就不、不会被摔死了吗?”其实现在的下坠速度依然是可怕的。
“你再勒我脖子那么紧,我就要被你勒得断气而死了!”虽然这么嚷着,云亮仍然不敢扭一下脖子。他一手紧攥着缠在腰上的麻绳,一手也紧紧抱住晴光,唯恐对方稍一闪失松了手,就像那只鸟身似的消失得连渣子也不剩了。
他当然不指望仅凭这两扇破破烂烂的翅膀就能保住两人的命。此时他心中正在焦急地念着,也该来了吧,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一阵疾风自上扑面而来,风中还传来隐隐的低鸣。云亮心下一喜,抬起头,果然望见一双白影从云空中冲了下来。他赶紧拍拍缩在怀中的人,大声道:“呆子!别抖了!咱们有救了!”
昆仑群峰间,一双巨鹤并翼而行。其中一把的背上驮着两个孩子,另一只护在一旁。
云亮拍拍鹤背,格格地笑着,“白儿露儿,多谢你们了!还是你们最靠得住!”
旁边的晴光伏在鹤背上不敢动弹一下,他的心依然怦怦地跳得很厉害,脸上却都已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他一口气呼出了惊恐,一口气呼回了吓丢掉的魂,又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道:感谢老天!感谢神鹤……
忽见身边的云亮凑下头,搂住鹤的脖子,满脸堆着笑说:“好白儿,别回去,就这样飞到山下去吧,拜托你啦!”
与此同时,云海间响起一声长啸,晴光看见云亮顿时垮了脸,愤愤地咬上牙,“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恨恨地抱怨,却无计可施。
一双白鹤带着他们飞回了阆风崖,飞到了古逸雪的面前。
古逸雪收走了云亮的斧子、凿子、软尺以及大大小小两大箱工具与瓶瓶罐罐。他临走时沉着脸警告云亮:“若再让我见到你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别怪我把你关到连太阳也见不到的地方去。”
洞口又被堵上了。屋里,云亮坐在床沿,头低低的,已经一动不动地待了半个时辰了。晴光偷偷在门口看了他好几次,越来越担心。
云亮,一定是受到打击了吧。连自己都没想到,那么温和的古先生一生气起来竟然会如此可怕。云亮被责骂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现在,他所有的工具都被收走了,一定觉得难过极了吧?
晴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悄悄地走进房去,“云亮……”他刚出声想安慰对方一下,突然看见云亮猛地抬起头。
“喂,”他问他,“姑姑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吧?”
是快一个时辰了。晴光赶紧点了点头。
“他没再回来?”
“没有。”
云亮立刻站了起来,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云亮!”晴光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追在他后面,“你要去哪里?”
云亮顾不上回一下头,径直跑到了后山坡上的一片竹林里。他在一株粗壮的竹子旁蹲下身,拂开地面的落叶,开始扒土。晴光张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土里挖出了一只箱子,一个大布袋。云亮拎起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在地上,竟然又是一套精致的锤子、凿子、尺子、锯子……
晴光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把东西都埋在这里了吗?难道你还要——”
“废话。谁会在那么一棵树上吊死?我自然做了好几处的准备,不然被逮到一次就熄火了,岂能甘心?”
他边说边从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一只小瓶,将里面灰白色的粉末在身边的一株竹子上涂了细细的一圈,又用一只小刷子在另一个瓶子里蘸了些黄黄绿绿的水,沿着粉末刷了一遍。片刻,那一圈竹竿上开始冒出白烟,
云亮从工具堆中拣出一把两尺来长的刀,刀柄占了有一尺多,刀刃弯弯的,上面还带着密密的尖锐的锯齿。他将刀柄一撇,竟撇成了两把。晴光只看见他拿着那两把长刀拼合了几下,一眨眼手上便出现了一把剪刀模样的东西了。
云亮拿着这把剪刀向竹子上那圈痕迹剪去。咔嚓一声轻响,碗口粗的竹子应声倒下,断口处就像菜刀切过的豆腐一般平整。
“喂,别傻看了,快来帮忙呀!”云亮扔了另一把刀给他,“小晴,帮我把这些树杈都削下来,一寸以上粗的留着,其他不要了。快点呀!”
他捋起袖子,转身去对付另一株竹子。涂完了药水,身后却没了动静,他一转头,看见晴光将手里的刀一下摔在地上,满脸气愤的神色。
“柳云亮!”他大声道,“你怎么能这样?明知大家会担心还做这种事!你、你非要把自己摔死吗?即便真下得了山,外面还有坏人、有可怕的地方,还有打仗的。你这么走了,可想过古先生会有多着急吗?他是你的亲人呀!大家都这么想着你,在乎你,你怎么一点也不体谅别人的心情呢?”
云亮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表情冰冷地朝他走来。晴光坚持着不移开视线,但没过一会儿心就开始变慌了。他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吓人。他会打自己吗?
云亮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蛮会说废话的嘛。”他说,“好啊,让我放弃飞鹊的计划也行,毕竟那个还是有些风险的。不过你要先答应一件事。”他从衣襟里掏出那本《障罗决》在他面前晃了晃,“呐,练不练?”
晴光又惊又愣地瞪着对方美美的笑脸,很长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主意还是打在了他身上。
一月有余,古逸雪守在昆仑上未敢远行。他虽不去见云亮,但却是一直小心留意着他的举动。想必那孩子也是知道的,因此这些日子来安稳了许多。
古逸雪其实并不指望云亮会好好练武。那孩子心不在此,又太聪明了些,从小到大遇到的几乎所有事情,他都能想出比气力更有效的法子解决掉。这一点既令古逸雪庆幸,又令他忧心。
他所庆幸的是,云亮的聪慧在很多时候都可以保护自己,恰能弥补他不适合学武的先天欠缺。而他又担心,一直这么下去,那孩子的心气会越来越高,小觑了别人,误了自己。他一直嚷着要出山,可是,那么大的天下又怎是光靠小聪明就能走遍的?
古逸雪只希望趁着三年的日子,让那孩子好好收一收心性。
今日,他要去阆风崖看一看那孩子的情况了。
云亮练武练得很认真。旁边的晴光在陪着他对招,两个人的一招一式间虽然还显得缓慢且生疏,但神情却分外专心。古逸雪暗自点头微笑,向他们走去。
“姑姑?”云亮发现了他,老远就蹦了过来。他满头汗淋淋的,甜甜地笑着,语气却带着一丝埋怨,“你这么久才来看亮儿?是不是和那个臭云先生一起玩,把我都忘了?”
古逸雪宠溺地揉揉他的头,拿出一只白玉小瓶子递给他。云亮一打开,就闻到瓶里传来的一阵扑鼻的芳香,原来那里面装的是一枚枚圆润莹白的药丸。
“这是闲云先生从黑水里钓来的金银鱼所炼制的丹药。你服了它,可以补补身子。”
云亮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他……那个人真的在黑水河钓到金银鱼了?”他把小玉瓶里的药丸全倒在手中,“一颗,两颗,三颗……才七颗呀,好少哦。”
古逸雪笑着摇摇头,“一对金银鱼加上数十珍稀味药材才炼出这七粒药丸,就算是你这样的身体,全部服下之后,也能抵常人七年的功力了。快些收起来,别让热气熏了它。还要记着,服用一粒之后需隔一月再用,它的药性太烈了,一下子多吃你是受不住的。”
“我宁愿要那两条小鱼……”云亮低低地嘟囔着。他很小的时候就想养一对金银鱼了。金银鱼雄为金,雌为银,一生一世形影不离。抓的时候必须同时抓住一对,否则的话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只从书上看过它们的记载,虽然口里叫着“小鱼”,却知道那其实是一对身长超过一丈的庞然大物。他也曾想过不止一个的办法要去逮住他们,古逸雪却不允许。这位“姑姑”根本不让他靠近那凶险的黑水河。因此,他现在连金银鱼的样子也没实实在在地看过一次。
那个云……云先生已经抓到了它们吗?他用了什么法子?会和自己想的一样吗?云亮扁着嘴瞧着手中的七颗药丸,又把它们收回到瓶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那么讨厌那位“什么云先生”了。“晴光?”古逸雪发现了一直站在远处的瘦小孩子,笑着招呼他。
那孩子本是怯怯的样子,听到他叫自己,精神一振,飞快地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古先生!”
“这里还住得惯吗?”
“嗯!”他接连点了好几下头,“这里很、很好。”
古逸雪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好孩子,你不用这么紧张,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和我说。对了,刚才你是在陪云亮练功吗?”
他这么一问之下晴光立刻就紧张起来了,心像打鼓一样怦怦直跳。怎么办,古先生已经看到自己在偷学武功,会不会很生气?他会怎么惩罚自己?
就在他慌张得不知如何回答时,云亮大声地开口了:“姑姑,这小子好笨啊,我教了他一招,他练了三天还练得乱七八糟。一个月下来,还没我学得快呢!你快教教他啦,我怎么说他都讲不听啦!”
古逸雪了云亮一眼,“你那些刁钻的法子旁人谁还学得了?我先前瞧见了你们过招,亮儿你的招式虽然灵黠,却虚浮火燥,终究还是晴儿的稳健踏实些,那才是修习的正途。”他转向晴光,“晴儿,你的基础不错,路子也是对的。这样循序渐进练下去,很快就会大有裨益的。《障罗决》你们已经练了第一章了吧,有什么不解的地方?我来告诉你。”
晴光呆呆地望着他,一出声,却是抽泣了出来,“您……您不怪我偷学武功吗?”
“为什么要怪你?”古逸雪柔声道,“武功流传下来本来就是要让人学的。何况我知道,你一定是在迁就亮儿的任性。好孩子,你比亮儿乖很多,这功夫你学去也会比他有用的。”
晴光一下在他面前跪下来,“师父!”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拼命地吸鼻子也没忍住,语不成声。
古逸雪把他拉起来,用袖子替他擦眼泪,“晴儿,你不用叫我师父,我也并不想收什么徒弟。”他笑着说,“这个家里只云亮和我两个人。如果你愿意,不妨当我们的第三个家人,好吗?”
这下,任对方再卖力地替他擦眼泪,他的眼睛终究还是洪灾泛滥了。他只听古逸雪轻柔地说:“可以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他想也没想地就张开口,抽抽咽咽地喊道:“大……大——”
“停!”云亮的一声大吼打断了他们。他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还喷着火。他面对着前面的两个人,一向伶俐之极的口齿竟然结巴了两声:“你、你——不许让他叫你大哥!要叫的话,我、我就再也不喊你姑姑啦!”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小了晴光那家伙一辈!
“呵呵,亮儿吃醋了吗?”古逸雪忽略他要咬人的表情,兀自笑得欢欣,“那么晴儿,你就再迁就他一次,和他一同叫我‘姑姑’吧。”
晴光却如何也叫不出来。他想,云亮一定是因为什么缘由,从小就这样叫惯了的,可是自己却做不到在明知古逸雪是男人的情况下,还称呼他为“姑姑”。
最后,他还是低低地、柔柔地、满心恭敬地叫了古逸雪一声“师父”。之后亦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