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狂奔!
陈风在这将近黎明的应天城里狂奔着,任由汗水从他的周身涌出。
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脑海中此刻还在不断的回荡着李自观关于老薛准备换命的言论。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好青年,这样的言论在他看来自然是无稽的,同样也是他所不想看到的。
“换命,换命,为什么要换命?我这条命有什么不好么?有什么不好么!?”
陈风怒吼,扬手便是一剑,重重的砍在了身旁的老柳树上。
唰!
吴钩剑的剑芒又冷又快,就像是巨熊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这柳树的树干上,砍出了道约莫有四指粗细的口子。
哗啦啦!
柳枝随风摆动,老柳树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者一样。
随着陈风这一剑的落下,无数的柳叶落入了一旁的流水之中,点点涟漪激荡开来,只不过可惜,这点点的涟漪在整条大河的浪潮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助,最终摆在他们面前的,貌似也就只有随波逐流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知觉间,陈风竟是来到了淮河岸边。
他低头,俯下身子,看着水中自己的倒映。
同下山之前相比,他现在已然是满头的黑发,外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他造型有些异于常人,不过也是不会将他现在这个样子同那寺庙之中六根清净的沙弥联系在一起了。
“何苦?何愁?”
陈风揪了揪自己头上的青丝,第一次,开始为自己之前下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他从异世而来,又在烂柯山上与世隔绝待了十多年的时间,本以为早就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瓜葛了,但是谁又曾料想的到,这红尘因果又并非是红线,看得到且避的开。
红尘是个染缸,自从那一日,推开烂柯寺后院的柴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回不了头了。
俯身低头,不知觉间,他已经蹲在了淮河河边,看着河水里依旧是一脸稚嫩的自己,心中突然有些生气,伸手便是一拳头,陡然间砸在了这水面之上,啪的一声,平静的河面被他陡然间砸起了一片水花。
“该死的,这狗娘养的命运,为什么从来不让我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你带我来了,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你又给了我个身为南唐大逆的父亲,给了我一种体含赤龙的怪病!我只想带着小张姑娘重新回到山上,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但是你为什么又不让!?”
“你什么不都让,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这个王八蛋……****……”
这真的是个很疯狂的一幕,陈风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冲着将明的天空,冲着滚滚而去的淮水破口大骂。
确实,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个被命运给抛弃和戏弄的人。
在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还自恋的以为自己会像网络里的玄幻小说那样,成为一个被命运青睐的主角。
但是现在看来,命运女神是个婊,子,而他则是个猪脚。
他骂的声音很大,不过好在这个时间段,便是早起捣衣的妇女们都还没有醒来,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来斥责和阻止他的谩骂声。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很容易便是觉得累了和倦了。
满腔的委屈顺着脏话倾泻之后,他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开怀,只是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更觉得寂寥和空当。
那个感觉就像是推开门,走进了一间刷满了白漆的空荡荡的房间一样。
他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应该想些什么了,又如何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他将手中的吴钩剑随意的丢到一旁,开始拾捡起了地上的石子。
他用右手的手腕发力,将手中的石子一颗颗的丢了出去。
石子倾斜而又快速的朝着水面飞去,如同长了脚一般,在触碰到水面的一瞬间,立马又弹了起来。
啵!啵!啵!
啵!啵!啵
陈风在打水漂!
他的技术很娴熟,每一个石子在水面上飞过,都会激起两三个水漂,有的甚至会激起五到六个水漂。
这真的算是很厉害了。
然而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是木然而又僵硬的。
黑洞洞的眼眶仿佛没有了瞳仁一般,就这呆滞的看着这滚滚而去的淮水,他在思考,但说到底,他其实又什么都没有像,仅仅只是在打水漂而已。
这是一个痛苦多年的人才会想出来的缓解痛苦的办法。
如果有一天你也痛苦的不能自己的时候,你也可以尝试这种办法,那就是把自己的身心完全寄托在某物之上。
如果它没有感情波动,你自然也不会有感情的波动。
现在的陈风,就是彻头彻尾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块石头。
他把自己从自己的手里丢了出去,看着自己在湖面跳跃,然后又落入水中。
他是痛苦的,但是还好,同时他也是无意识的。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这种无意识的状态注定了持续不了多久。
在他又一次抛出自己掌心的石子的时候,他那种无瞳仁状态下的眼神终于是彻底改变了。
这到并非是说经此一役,他彻底想通了什么,而是他刚刚丢出去的石子被另外一颗同样在水面上跳跃的石子击中了,被它给撞到了淮水之中。
噗通。
伴随着这轻轻的落水声,陈风整个人的思维也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他转身,看着身后不出意外的来人,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怎么,看到我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薛定谔抬眼,看着站在淮水边,站在柳树下的陈风,心中莫名一疼。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觉得好生奇怪,陈风站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都没有做,但就像是觉得孤独,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绝望的意味,好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始终是个被割裂在众人之外的人一样。
“哦,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我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了。”陈风弯腰捡起了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吴钩剑,抱在怀里,这个姿势好像能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老薛挠了挠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李自观跟我说,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嗯,所以呢?”
陈风的言辞简短,表情依旧木然。
“所以……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事情么?”被陈风这么盯着,老薛一个活了这么久的大老爷们了,却是突觉得有些不自在,“安慰人这种事,我是真的不怎么懂。”
“不怎么懂的话,那就不要强行过来安慰了,我不是小姑娘,你也不是知心姐姐,不用做这种酸不拉几的事情。”陈风表情很冷,但是老薛感受得到,他这冰冷表情下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内心,“我已经知道你准备大无畏的献身,过来开启我的修行之路了,我也知道李自观可能并不是真心想要收我为徒,只是被你这种大无畏的精神给感动到了而已。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但是我同样也知道我的同不同意,对于你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以你的修为,想要定住我的身躯,实在是轻而易举,我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所以你这个时候来劝我有什么意思呢?痛快点儿的话,直接将我打晕,再次醒来的时候,你直接死掉了,而我如愿成为了一名修士,怎么样?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告诉我你要为我去死?!
换命,你觉得换命很光荣是么?
我现在为我自己不能修行感到无力,也为你要失去生命而觉得痛苦,我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痛苦是无意义的,但是我却无法抑制。怎么样,这么说,可以么?你还有什么要劝的?
还是说,你觉得我必须要学会修行,这样的话才有可能有一日手刃杀掉那个人的凶手。而你自觉自己是被命运感召的人了,是我手刃路上必须牺牲的人,所以你必须牺牲自己,是这个意思么?”
老薛闻言,了摇头,陈风的愤怒和绝望都裹挟在了言语之中,此刻就像是一根又一根冷箭射向了他,“不是的,陈风,我并没有希望你有一日走上复仇的道路,我只希望你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临终之前,主上对我最后的托付,也是我这个看着你长大的不称职的管家,对于你最后的期望。”
“期望?你所谓的期望,就是修行一途,是么?”
陈风咧嘴冷笑,觉得此刻薛定谔给出的这个答案好生的虚伪和作假,“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别逗了。”
“不,不是我不知道,而是你自己已经忘记了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我才会这么做。如果说真的有宿命的话,我的宿命并不是要将你推向复仇之路的,陈风,我只是想让你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呵,你在这儿和我说相声呢?还不忘初心。”
“老薛是个粗人,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公子,你当年会说话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修行!我不知道所谓的初心是什么,我只知道,如果这是公子你的梦想的话,你就应该去捍卫它!而不是让它一直尘封着,尘封到有一天,自己都不屑于提起的地步!”